哲学里自有一种乐趣,甚至连形而上学的幻影也是那么引人入胜,这种乐趣是每一个学者都可以领略到的。尽管欲望会把我们从思想的天堂拉回到追名逐利的世俗生活中来。但很多人都知道,人类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叫做“生命之夏”的黄金时代,那时的哲学正如柏拉图所说,是“一种高尚的欢愉”。人们对真理的热爱似乎超过了对肉欲和金钱的追求。古人对智慧的这种无以复加的崇尚至今仍残留在我们饥渴的灵魂中。我们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在无聊、犹豫中虚度。我们与自己内心和周围环境的纷乱做着散漫的斗争,我们始终有一种信念——只要我们能够剖析自己的灵魂,就会发现我们身上存在着支撑我们生活下去的精神追求。我们应该知道,“对我们来说,生活意味着不断把我们的人格或经历变成熊熊烈火”。我们就像《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那个不求荣华富贵,只想为自己的疑问寻找答案的米蒂亚一样。我们需要从整体上把握生活的意义,以使自己摆脱日常生活的漩涡。我们需要在有生之年认清生活的真相,以“永恒的观点”看待那些似乎永恒的事物,我们必须学会以微笑来面对命运。甚至泰然地面对死亡;我们必须成为完整的人,协调各自的欲望,互相配合,达成一个共同的准则。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通力合作既是伦理学和政治学的最终目标,也可能是逻辑学和形而上学的最终目标。梭罗说过,要做一个哲学家,并不是有深刻的思想,或者去创立一个学派就行了,而是要热爱智慧,并受它的指引去过一种朴素、独立、豁达和充满信心的生活。真理也许不会使我们发财,却能使我们获得自由。
可能有的读者会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们说,哲学晦涩艰深得近乎愚昧,就像国际象棋一样不实用。西塞罗说过,“再也沒有比在哲学家的著作中看到的东西更为荒诞的了”。在我们的这次航行中,让我们避开形而上学的漩涡,避开神学争论那喧嚣的海洋,而只在光明的港湾停泊。科学似乎一直在前进,而哲学則似乎在节节败退。不过这只是因为哲学所要解决的问题都是科学方法还无法证明的,诸如善与恶、美与丑、生与死、秩序与自由等,而这是一项十分艰难的任务。某个研究领域一旦产生了可以用精确的公式来表示的知识,它就进入了科学的行列。每一门科学都是从哲学开始,以艺术结束的。它源于假设,终于丰硕的成果。哲学是对未知事物(如在形而上学中)或不能确切认识的事物(如在伦理学或政治哲学中)的假设性诠释,它是追求真理的先锋,科学是被它占领的土地,它后面是稳定的区域。知识和艺术在那里缔造了我们这个虽不完美却非常奇妙的世界。看起来,哲学似乎陷入了迷惘,那是因为她总把胜利的果实留给自己的女儿——科学,自己却永不满足地去探索未知的领域。
能不能让我们的学术气氛再浓一些?科学是分析说明,而哲学是综合解释;科学总是化整为零,把有机体分解成器官,把晦涩转化为明晰。它不管事物的价值、理想的可能性,也不管它们的终极意义,只是满足于说明它们的现状和作用,只专注于事物本身的性质和运动过程。科学家就像屠格涅夫诗中的大自然那样一视同仁地对待事物——对一只跳蚤的腿和对一位天才创作时的痛苦抱着同样的兴趣。但是,哲学家却并不满足于描述事实,他希望弄清楚事实与经验的普遍关系,从而把握它的意义与价值。他抓住事物之间的联系,进行综合解释。他尽力把被好奇的科学家像拆钟表一样地拆开的宇宙再重新组装在一起,而且要比过去更好。科学教给我们如何救人和杀人,它一点点地降低了死亡率,却又在战争中把我们大批地杀死。只有智慧这种按照全部经验进行过协调的愿望,才能告诉我们何时救人、何时杀人。科学观察运动过程,设想解决的方法:哲学则对目的进行评议和协调。正因为我们目前的方法和工具在不断地增多,远远超过了我们对理想与目的的解释,我们的生活才会喧嚣不安,却又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事实如果不与愿望产生联系便毫无价值,除非与目的和整体发生关系,否则,仅有事实是不够的。只有科学而没有哲学,只有事实而没有价值观和对未来的展望,是不能把我们从劫难和绝望中拯救出来的。
科学使我们获得知识,而哲学使我们获得智慧。具体地说,哲学涵盖了五个研究领域,它们是逻辑学、美学、伦理学、政治学、形而上学。逻辑学研究的是思维和合理的思维方法:观察与思考、演绎与归纳、假设与试验、分析与综合,都是逻辑学试图理解的人类活动的形式。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门枯燥的学问,但是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无一不是基于人们在自己的思维和研究方法上所做的改进。美学的研究对象是理想的形式和美,它是关于艺术的哲学。伦理学研究的是理想的行为和至高无上的知识。按苏格拉底的说法,就是人生的智慧和关于善恶的知识。政治学探索的是理想的社会体制(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权谋之术)。君主制、贵族制、民主制、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女权主义,这些都是政治哲学舞台上的角色。最后是形而上学,它研究的是一切事物的“终极存在”,是“物质”的根本属性(即本体论),是“意识”(哲学心理学),是“精神”与“物质”在感知和思维过程中的相互关系(即认识论)。
以上就是哲学的组成部分。但是,哲学一旦被肢解,就会完全失去美和乐趣。所以,我们不打算在枯燥的抽象概念和教条中,而是在天才们鲜活的生活事迹中领会先哲的思想。我们不仅要研究哲学,而且还要研究哲学家。我们要和这些思想家和殉道者一起度过一生,我们要沐浴着他们的精神之光,直到我们也能领略到利奥纳多所说的“最高尚的快乐和理解的乐趣”。如果我们的学习方法恰当,就会发现每一位哲学家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你知道学习的诀窍吗?”爱默生问,“每个人都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因此在他们面前我是个小学生。”拿这种态度来对待思想史上的巨人,肯定是不会损害我们的自尊心的!另外,我们还会为爱默生的另一句话感到欣慰:“当我们倾听天才的言论时,我们会回忆起自己在年轻对隐约有过的和天才一模一样的思想,只是当时我们没有口才或勇气把它们表达出来罢了。”的确,只有我们具备了聆听他们的耳朵和灵魂。只有我们心中也具备了在他们身上开花结果的根系,巨人才向我们言说。他们的经历我们也曾有过,然而却未能从那些经历中吸取到真理,因为我们没有敏锐地感觉到现实环境中响起的各种泛音,而天才却听见了这些泛音和来自上天的音乐。天才明自毕达格拉斯为什么说哲学是最高的音乐。
因此,让我们倾听他们的声音、原谅他们偶尔的谬误,并满怀热情地接受他们的殷切教诲吧。“我们还要学会理解和宽容。”老苏格拉底说,“别去计较那些哲学教师是好是坏,一门心思去考虑哲学本身吧。认真地审视它,如果它本性邪恶,那就让所有的人都远离它;但是,如果它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那就追随它、维护它,并尽情地享受它带来的欢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