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常生活中的正念
1. 有了无限的时间
昨天,亚伦带着他的儿子乔伊来拜访我。乔伊长得真快!他已经七岁了,讲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跟法语,甚至夹杂着一些他从街上学来的俚语。 在法国养育小孩的方式和我们家乡越南是非常不一样的。这里,父母相信「自由对于孩子的发展是必要的」。在我和亚伦谈话的两个小时里,亚伦必须时时注意着乔伊。乔伊一下子嬉闹、一下子喋喋不休,不时打断我们,叫我们没办法好好的谈话。我给了他几本图画书,但他几乎看都不看就把书丢到一边,然后继续打岔。他要大人不时地关注他。 之后,乔伊穿上外套,跑出去和一个邻居的小孩玩。我问亚伦:「你觉得家庭生活轻松吗?」亚伦没直接回答。他说,从两个礼拜前鄂娜出生后,他就没法好好睡上一觉。夜间,苏因为自己太疲倦了,总会叫醒他,要他去确定鄂娜是不是还在呼吸。「我起床去看小婴儿,然后再回去睡觉。这种情况,有时候一个晚上会有两、三次。」 「家庭生活会比当个单身汉来得轻松吗?」我问。亚伦也没直接回答;但是我明白了。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很多人说有个家庭比较不寂寞,而且会比较有安全感,真的是这样吗?」亚伦点点头,轻声地咕哝了些什么;我了解他的意思。 然后亚伦说:「我发现可以让自己有更多时间的方法。以前,我都把时间分割成好几个部分,一部分陪乔伊,一部分陪苏,一部分给鄂娜,另一部分拿来做家务。剩下的时间是我自己的──我可以读书、写点东西、做些研究,或者去散散步。 「但是现在,我试着别再去分割时间了。 「我把跟乔伊和苏在一起的时间也当作我自己的时间。帮乔伊看他的家庭作业时,我想办法把他的时间看作是我自己的时间;我和他一起做作业,感受他的存在,并且想办法让自己对我们在那段时间中所做的事情感兴趣。我和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 「结果,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我有了无限的时间给自己!」 亚伦微笑着说完这些话。我很惊讶。我知道这些不是亚伦从书上学来的;他是在日常生活中自己发现的。
2. 洗碗就是洗碗
三十年前,我还是慈孝寺(Tu Hieu Pagada)的沙弥,那时,洗碗可不是件惬意的工作。在结夏安居时,所有比丘都回到了寺院,有时甚至有逾百位的比丘,而所有煮饭、洗碗的工作,全靠我们两个沙弥。那儿没有肥皂;只有草灰、稻壳、椰子壳,就这样。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盘可真是苦差;特别是冬天时,水冻得像冰一样,你必须在洗碗前先热好一大壶水。 如今,厨房都有洗洁精、专用的菜瓜布、甚至一开即来的热水,洗碗变得轻松多了。现在人们比较可以享受洗碗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地洗好碗盘,然后坐下来喝杯茶。我可以接受用洗衣机洗衣服──虽然我自己还是用手洗,但是用机器洗碗就有点过头了! 洗碗时,就应该只是洗碗,也就是说,洗碗时,应该对「正在洗碗」这个事实保持全然的觉照。 乍看之下,可能有点傻──干嘛要这么强调这样简单的事呢?但这正是关键所在。「我正站在这里洗这些碗盘」这件事实,是个不可思议的真实。当下的我,正是完完整整的我自己,随着我的呼吸、觉知到我的存在、觉察到我的思想和动作。我不会像个被浪花左拍右击的瓶子一样,毫无觉知地被抛来抛去。
3. 你手中的杯子
在美国,我有个叫做吉姆.佛斯特(Jim Forest)的密友,八年前我第一次碰见他时,他在天主教和平联会(Catholic Peace Fellowship)工作。 去年冬天,吉姆来拜访我。我通常会用完晚餐先洗碗,再坐下来和大家喝杯茶。有一天晚上,吉姆说让他来洗,我说:「好呀,但是如果你要洗碗,你就得知道洗碗的方法。」吉姆回答道:「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洗碗吗?」 我回答:「洗碗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为了把碗洗干净而洗碗,第二种是为了洗碗而洗碗。」吉姆很高兴地说:「我选第二种──为了洗碗而洗碗。」从那时起,吉姆知道怎么洗碗了。我把这个「责任」交给他整整一个星期。 如果在洗碗盘时,我们只想着接下来要喝的那杯茶,因此急急忙忙地把碗盘洗完,就好像它们很令人憎厌似的,那么我们就不是「为了洗碗而洗碗」。进一步来说就是,洗碗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活在当下;我们站在水槽前,完全不能体会生命的奇迹。 如果我们不懂得洗碗,我们很可能也不懂得喝茶:在喝茶的时候,我们又只会想着别的事,而几乎没有觉知到自己手中的这杯茶。这样,我们就是被未来给吸走了──不能够实实在在地活着,甚至连一分钟都不能。
4. 吃橘子
我记得数年前,吉姆和我第一次一起到美国旅行时,我们坐在树下分一颗橘子吃。他开始谈论我们将来要做些什么。只要我们谈到一个吸引人或令人振奋的计划,吉姆就深深陷在其中,以致于完全忘了他当下正在做的事。他往嘴里扔一瓣橘子,在还没开始咀嚼前,就又准备往嘴里扔进另外一瓣。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吃橘子。我还得告诉他:「你应该先把已经含在嘴里的那瓣橘子吃了。」吉姆这才惊觉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这就好像他根本没在吃橘子。如果说他吃下了什么,那么他是在「吃」他未来的计划。 一颗橘子有很多瓣。如果你懂得好好吃一瓣,你大概就懂得吃颗完整的橘子。但是如果你连一瓣橘子都不会吃,那么你根本就不会吃橘子。吉姆明了了。他慢慢垂下头,专注地吃那片已经在他嘴里的橘子。他仔仔细细地咀嚼它之后,才伸手拿另一瓣。 之后,吉姆因为反战活动而入狱,我很担心他能不能忍受监狱那四面墙的囚禁,我写了封短信给他︰「记得我们一起分享的橘子吗?你在那里的生活就像那颗橘子。吃了它,与它合而为一。不用担心明天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