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两种文明的核心比较
5000年华夏文明,建立在自给自足的农耕方式基础上,体现着农业生产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特点。以农为本的乡土中国,在依赖自然、融入自然、回归自然上有自己独到的生命体验,中国古代诗歌和文学的发达,皆是这种生命体验的表征。但在这种以直觉体验为主体特征的文明中,缺乏实证科学的精神和理论的解析。中国人关于人与世界的终极关怀,主要就是道家超然豁达的人生态度和佛家万念皆空的人生信念。与此相应的乡土社会没有历史进化,只有自然演变;生活方式没有发展,只有知识、经验、技术的代代重复。农业文化倾向于自然状态,不鼓励人们超越直接生活经验,去追求对象世界、彼岸世界的生命意义,这注定它发展的极限。事实上,中国文化中原本并没有"发展、进步"的观念,只有"轮回运转"、"治乱交替"、"分合循环"的观念。
而西方文明,发源于古希腊的工商业文明。在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中国的孔子在宣扬着"君臣父子"的伦理道德,建立农业社会的文明秩序,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致力于建设希腊文明的信仰和理性。在信仰和理性的大厦之上,经过文艺复兴运动,欧洲找回了自己,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突飞猛进,在近代开始超越烂熟的东方文明,成为成就卓越的文明主体之一。
姚国华先生将这两种不同文明体系的发展理解为这样的途径:
西方文化根本上是立足彼岸的信仰主义,表层是严谨精确的理性主义,道德、功利是末梢上枝叶和果实;抽象原则自上而下落实到个人的物质利益层面上,尊重私有财产、个人自由甚至个人隐私,相互间的道德(及法律)基于不言自明的公理和终极关怀,西方现代文明的高大建筑很快便立了起来。即:信仰→理性→道德→功利。
中国文化根本上是脚踏实地的功利主义,表层是温情脉脉的道德主义,理性、信仰是末梢的工具和点缀;天人合一的根系虽然很发达,但个人体验自下而上却难以提升,道德规范总是被物质利益瓦解,实用理性、实用信仰更是像纸一样单薄,几千年的古老文明只能在低水平上徘徊和周期性动荡。即:功利→道德→理性→信仰。
■癌变:古老文明的现代困境
无形的人文学院
1994年春,在工科为主的华中理工大学,出现了姚国华先生主讲的一个面向全校学生的人文讲座,逐渐形成全校最有特色、最有吸引力、最难以忘怀的课堂。三年间,组织并主持的讲座及其它文化活动近400次,参加者总数达12万余人次。人文讲座树立了一面旗帜,一种教育理念,被时人誉为"文化绿洲"。
百年中国的激变,是两种文明体系大碰撞的百年。"天朝大国"的子民,在这一百多年的痛苦转型中,从未如此困惑和迷失。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社会经历了曲折反复,且至今没有完成观念转换。师夷之长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戊戌变法冀求建立君主立宪政体、辛亥革命直到新中国的建立,才最终确立国家的独立地位。在中外文明激烈的冲撞中,中国人培养了自己新的民族精神,重新获得自己立足的空间和精神的归宿。
但是,经历过文革的混乱,从经济改革中睁眼看世界的中国社会,面对繁荣富足的发达国家,依然没有摆脱落后、自卑的困惑与迷失。中国社会,面临着社会、经济、文化、科技、教育等系列领域内的困境。
姚国华先生这样评价现代中国社会的文化困境:"庸俗、劣质、僵化、腐败、没有生机、没有内涵、没有后劲、没有创造。"
以"功利"为中心的现实主义,主导着中国现代社会的各个方面。文艺界一片荒漠,"下半身写作"大行其道;欧美大片充斥街头,风头远远盖过国产片,哈日、哈韩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学术界腐败横行,教授院士满天飞,硕士博士遍地滚,科技竞争力指标却连年下滑,学术成果却屈指可数。诚信这样的基本道德问题,居然成为媒体和大众讨论的热点。
......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困境?
■反思:向左看,向右看
姚国华先生在《文化立国》一书中,环顾了世界各国和一些地区的现代化进程。
俄罗斯模式:俄罗斯的西方化、现代化历程经历了三个周期,第一个周期是公元10世纪弗拉基米尔大公决定皈依拜占庭式的东正教,以取代传统斯拉夫人信仰的原始多神教。第二个周期,是18世纪初彼得大帝实施的变革。第三个周期的起点,是十月革命开创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在30年代,与遭受经济危机席卷的整个西方世界形成鲜明对照,斯大林时代的苏联在计划经济、文化封闭、政治专制的条件下,仅仅用十多年的强行军,就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转化为一个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工业国,创造了世界工业化最快的奇迹,为打败法西斯准备了雄厚实力。这三个周期的特征分别是:思维上的教条主义、情感上的国家主义、行动上的集体主义。
日本模式:日本是个孤岛上的单一民族。自古以来,岛民们孤独与自卑,因此对外部更有好奇和渴望。他们总感到自己处在强大的世界帝国--先是中国,后是西方--的压力下,因而要奋发图强,急起直追,全面学习,主动改革,提升自己的实力。在受到西方强势文明冲击时,它也曾一度采取闭关锁国的消极防御政策,但当人们意识到锁国无效时,便全力以赴地学习西方,进行"明治维新",展开一场为生存而竞争的急行军,紧接而来的是对他国的主动侵略。战后,在国家至上、集体意识的支撑下,日本经济快速复苏,成为世界经济强国之路,仅仅花了20年左右的时间。姚国华先生认为,"武士道"精神,乃是日本复苏的重要精神支柱。
香港、台湾、新加坡等以华人为主的实体(政治意识形态支配下的大陆中国除外)成功实现经济起飞的优势在于:一是继承了中国人实用主义、现实主义、技术主义生存方式及千年文明积淀的高度智慧;二是把传统家庭、家族、乡里等小圈子里的和谐人与人关系,发挥于经营网络之中;三是离乡背井的人们,在脱离祖国后的生存压力之下,孤立面对异己文化的挑战,被迫融入并形成自新意识;四是脱离了传统母体内的乡土社会,摆脱了经济、政治、文化的巨大包袱,以及实现社会革命与重建的巨大代价。
而亚非拉一些国家的现代化,则是"文化自主日渐丧失,政治腐败越陷越深,经济效率极端低下,社会动乱频频发生"。这一切,都与制度背后的文化因素有关,当人们内心拥有基本的信仰,由此派生出普遍的理性原则,法律和公德就能够得到自觉的约束,政治权力就能接受社会的公开监督。而一个没有普遍的精神信仰的社会,人的追求限于世俗利益,物质欲望容易膨胀到失去约束的程度。世俗权力总会有一些无法约束的死角,那里必然产生腐败。拉美、东南亚和非洲的现代化之癌,与腐败密切相关。
姚国华先生总结道:人类历史并不存在单线的、唯一的、共同的发展模式,并不存在一条普遍的"现代化"道路。一个民族发展不是依靠外部推动,而是凭借内在力量的激励、积蕴和发挥。开放、接轨只是外在条件,文化反省和新的文化建构才是内在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