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我继续在弗龙讷一带来来回回地找了好几个钟头。每当我看见类似于橙色滑雪衫的东西,我的心就禁不住陡然狂跳起来。可是,我真正要找的那个人,却好像已被大地吞没。 那天傍晚的其余时间,我一直想着那个穿着橙色滑雪衫的姑娘。我断然决定,我要尝试一切途径,我一定要找到她。就像得力于一个神秘的魔咒,她已被置入我和这个世界的其余部分之间。 我不断想到那些橙子。她要那么多橙子干嘛呢?难道她会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剥开,然后通通吃掉?一个接一个地,比如说作为每天的早餐或午餐?这个想法令我十分激动。也许她病了,必须坚持某种特殊的食疗,我也产生了这种想法,而且这令很我紧张。 但也有其他可能性。也许她想为一次有上百人参加的聚会做一顿大型的橙子布丁。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心生醋意: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接到参加这次聚会的邀请呢?或许,橙色女孩想用那些橙子榨出许多汁来。她目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想把橙汁储存在她狭窄的学生宿舍里的冰箱内。或者可以说,因为她讨厌超市里卖的那种橙汁,它们是用来自加利福利亚的廉价浓缩橙子精勾兑的。或许她对这种东西过敏。 可是说到底,无论是橙汁,还是橙子布丁,我认为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大。很快,我又萌发了一个更具说服力的设想:橙色女孩穿着的那件旧滑雪衫,跟罗德·阿蒙森当年到北极探险时所穿的服装是同类的。我相信,橙色女孩自然是想要乘雪橇横穿格陵兰冰原,她起码也要穿越哈丹格维达荒原。如此一来,如果利用狗拉雪橇上携带八到十公斤橙子,此举就绝非愚蠢了。否则,贸然进入茫茫冰原,极有可能死于维生素缺乏导致的坏血病。 于是,我就这样沉湎于自己的幻想。还有“滑雪衫”这个词,它不正是出自北极的因纽特人吗?那女孩肯定是把格陵兰选作了探险目的地。可是,她为什么要作这次格陵兰探险之旅呢? 噢,乔治,写到这里,我得稍稍打住一下。 我如此愉快地描述着多年以前的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你也许觉得有些奇怪。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支欢快的插曲,几乎就像一段默片,而我想让你也体验一下那种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感到特别快活,我指的是现在,我描写此事的时候。事实上,我已无所适从,或者老实说,我已无所慰藉。这一点,我不想隐瞒,可是,你不要为我担忧。你绝不会看到我流泪,我已下定决心,我能控制自己。 你妈妈就要下班回来了,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俩在家。你这会儿正坐在地板上,握着彩笔画画。你还不会安慰我,或者说,你这样就是在安慰我。多年以后的某个时刻,当你读到你曾经的父亲写下的这封信,或许你会对这个人产生一份令人宽慰的想法。而此时,单是这种想象就足以让我感到温暖。 时间。乔治,时间是什么? 我望着编号为“1987A”的那颗超新星的一张照片。这张图片大约是哈勃望远镜在我父亲发现自己得病的那个时刻拍摄的。 我当然为他感到遗憾。可我不能肯定,他用他那些阴郁的苦衷让我现在感到异常沉重,这种做法是否正确。我确实无法为我的父亲做些什么。他生活在不同于此时的另一个时代,而我必须过我自己的生活。 说实在的,我觉得,没有父亲的成长过程,也并不是特别可怕。你死去的父亲突然从墓穴里对你开口讲话,这才是真正让人惊骇的场面。 我分明感到,我的手心已汗津津的。可我当然还要继续把我父亲的信看完。他写了一封给未来的信。这也许是好事,也许不好。对此,要我现在来下判断,似乎还为时过早。 他可真是一个可笑的怪物,我想。因为我觉得,年仅十九岁的他,在70年代末期的秋天,对他在开往弗龙讷的有轨电车里遭遇的那个抱着一大袋橙子的女人的这些胡思乱想,简直就是小题大做。男男女女们彼此之间暗送秋波,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自亚当和夏娃开始,他们就会搞这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