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大法东来之载体
追溯佛法东传的源头,任何一本佛家史说或佛学论著,都必然提到汉明求法故事。汉明帝永平年中,遣使往西域求法,似为僧俗两界所公认的佛教入华之始。其最早的没有争议的记载,当是东晋袁宏(328-376)《后汉纪》卷十「永平十三年」所录:
初,帝梦见金人长大,项有日月光,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其
名曰佛,其形长大,陛下所梦得无是乎?」于是遣使天竺,而问其道
术,遂于中国而图其形象焉。
很明显,这是最典型的把一切历史都归结为帝王史的传统史说。更有甚者,以尚古崇上为文化特征的中国人,任何事物愈古愈好,于是乎,佛教早在秦始皇、孔子甚至于大禹时代就传入了中国;似乎唯有如此,佛祖才胜过任何人而是世界上最伟大者。
事实上,如同任何宗教、文化传播一样,佛法入华是一个过程,再发达、精确的历史记录,都无法确定是哪一个人在哪一天把佛教传入了中国,因为历史上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一个「点」。
作为一种宗教,佛教是一整体的存在,一巨大的、复杂的运作系统:它既是观念系统(教义和神谱),又是行为系统(戒律、礼仪和献祭);既是道德和法的规范(制度和戒律),又是物质实体(寺庙、偶像);既是具有特定心理状态和生活信条的个体,又是具有特定服饰、制度和氛围的社会团体……然而它的传播并不是如有形的物件一样,组装完毕、车载船运,一次完成,而是依不同的因缘时机,随机的、分散的进行。但随机不是随意,分散不是无形,同任何宗教一样,佛教也是一观念系统支配、指导下的行为事实系统,教义是佛教的神魂、核心,没有特定教义的支撑和内涵,任何行为、规范、实体都只能是貌似而神离,更可能是外道异端。所以佛教的传播可以某一部分某一层面先行,但作为灵魂的教义却是不可缺少的。因此,观察历史,佛教的传播可以通过通商通婚、社交迁移、音乐歌舞甚至战争奴役而实现,但其传播的载体首先是其「硬件」──观念意识形态、理论形态的教义以经典文字为载体,这是原始佛教史上「四次结集」的理由和意义,更是佛法宏布的根基。大法东来,波澜庄阔,滚滚二千年,其主流始终是不绝如缕的译经注经运动。
翻看中国佛教经录,从《出三藏记集》到《开元释教录》,汉魏时代的早期译经情形,迥异于隋唐以还正规化、格局化、甚至计划制度化的气象,原始的记录加上大量的佚经,给人的印象实是杂乱无章、无迹可寻,恰如日本学者静俊上野等著的《中国佛教史概说》所断言:
像如此的翻译经典,是当时的西域及印度各地的僧侣,将各自所传承的
东西,毫无秩序带到中国,故其经典的内容,也无任何的统一可言,多
属片断的译,况且翻译者的本身,对中国语文亦不达练。【3】
此言当符事实。但若我们换一角度,从中国文化对印度佛法的选择著眼──为什么有的经典佚失了,而有的却流传下来了?为什么有的经典没什么影响,而有的却绎成宗派?这里或许有章可循。
考诸史籍,汉魏时中国佛教的主流有二:一是安世高(汉桓帝建和二年﹝148﹞来华)所传,一是支娄迦谶(汉桓帝末年﹝约160﹞前后来华)所传。安世高堪称中国译经第一人,其人于桓灵时译经达二十余年,所译经典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著录一百七十六部,唐智升(668-740)《开元释教录》载九十五部,梁慧皎(497-554)《高僧传》谓三十九部,晋道安(312-385)《综理众经目录》录三十五部,出入甚大,但其中主要几部如:《四谛经》、《转法轮经》、《八正道经》、大小《十二门》、《修行道地》、《明度五十计校》、大小《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等都流行一时,晋谢敷<安般守意经序>盛赞安世高之学:
于时俊乂,归宗释华崇实者,若禽兽之从麟凤,鳞介之赴蝤蔡矣。【4】
又有汉末魏初之<阴持入经注序>,留下了当时亲听安世高讲经而撮取师说为注者的记录:
安侯世高者,普见菩萨也。捐王位之荣,安贫乐道,夙兴夜寐,忧济涂
炭,宣敷三宝,光于京师。于时俊乂云集,遂至滋盛,明哲之士,靡不
羡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