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不可长①
——做人治学的准则
【原文】
敖不可长②,欲不可从③,志不可满,乐不可极(4)。贤者狎而敬之(5),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迁(6)。临财毋苟得(7),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8),分毋求多。疑事毋质(9),直而勿有(10)。
【注释】
①本节选自《曲礼》上。《曲礼》记录了先秦儒家关于各种礼仪制度的言论,目的在于继承和发扬礼教,使人们的言行符合礼教的规范。这一节的内容主要讲做人和治学的态度。②敖:同“傲”,傲慢。③从:同“纵”,放纵。④极:达到顶点。⑤狎(xia):亲近。(6)安安:满足于平安的境遇。迁:改变。(7)临:遇上,面对。苟:苟且。(8)很:争论,争执。(9)质:判定,证明。(10)直:明白。
【译文】
傲慢不可滋长,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自满。享乐不可达到极点。对于贤能的人要亲近并敬重,要敬畏并爱戴。对于所爱的人要了解他的恶德,对于憎恨的人要看到他的优点。能积聚财富,但又能分派济贫;能适应平安稳定,又能适应变化不定。遇到财物不要随便获得,遇到危难不应苟且逃避。争执不要求胜,分派不要求多。不懂的事不要下断语,已明白的事不要自夸知道。
【读解】
古代儒家思想的最大特点是凡事保持中间态度:既不能不及,又不能太过。这种态度叫作“中庸”。
做人,保持中庸尤其重要,而且具有很大的实践价值,也是修身养性的主要内容。内心要庄重矜持,但又不能过分,过分便成了傲慢。欲望可以得到正当的满足,过分则走向放纵。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达到顶点,不能走向极端。这样,才能在上下左右的关系中和不断变化的环境中站稳脚跟,有所作为。
这种观念体现了儒家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它是积极的、现实的、进取的,同时又是谨慎的、保守的。千百年来,它对塑造我们民族的人格心理起过重要作用,产生过深远影响,是人生修养的重要思想资源。
无论我们现在如何来评价这种人生态度,事实上它已深入到了我们人格心理的深层结构之中。我们已习惯于按这种方式来待人接物,习惯于寻找历史的和现实的例证来证明傲慢、纵欲、自满、享乐的有害,以及保持中间状态的成功。我们也习惯于以此来品评他人,要求他人。这种传统,恐怕难以改变。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1)
——生命与孝道之间的选择
【原文】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2)。公子重耳谓之曰③:“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4)?”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5)。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6)?”使人辞于狐突曰(7):“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8),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9)。伯氏苟出而图吾君(10),申生受赐而死(11)。”再拜稽首(12),乃卒(13)。是以为恭世子也(14)。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檀弓”是前首人物的姓名,编者用作篇名。全篇内容主要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们讨论丧礼的言论,富有文学色彩,风格独特.②晋献公: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晋国国君,姓姬,名诡诸。世子:太子.③公子重(chong)耳:太子申生的同父异母弟弟。后来当上晋国国君,称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之一。④盖(he):同“盍”,何不,为什么不。⑤弑(Shi):臣子杀国君,或儿子杀父亲叫弑。(6)行:这里指逃奔。如;连词。之:往,去。(7)辞:告别,狐突:申生的师傅,字伯行,所以又称“伯氏”。(8)子:指骊姬的儿子奚齐。(9)图:策划,谋划。(10)苟;如果,倘若。(11)赐:恩惠。(12)再拜:连拜两次。稽(qi)首:古时叩头敬礼。(13)卒:死去。(14)恭:人死后按其生前敬顺的事迹给予的称号,即谥(Shi)号。
【译文】
晋献公想要杀掉他的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告诉申生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对父亲说呢?”太子说:“不行。父亲有骊姬才得安乐,我说出来会伤他的心。”重耳又说:“那么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哪里有没有国父的国家?再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于是申生派人向狐突告别说:“我申生有罪,没有听从您的忠告,以至于只有去死。我不敢贪生怕死。虽然如此,但我们国君年纪老了,爱子年纪又小。国家有许多忧患,您又不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如果您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我就得到了您的恩惠,甘愿去死。”申生再拜叩头行礼,接着自尽身亡。因此,人们送他溢号称“恭世子”。
【读解】
太子申生在父王欲杀自己时,既不愿对父王表露心迹,又不愿逃走,最后自尽以成孝道。这事在古代儒生看来可歌可泣,值得赞美,但在今天看来,自尽并非最好的选择。
杀身以成仁,为了某种理想和价值追求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本身的确值得赞颂。它体现了人类超越肉体生命的一种追求,体现了古人对生命存在的一种深刻领悟:肉体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仅在于肉体本身,更在于它与某种精神意义的联系。换句话说,活着应当有意义和价值——一不管这种意义和价值的具体内涵是什么。
申生所看重的是人伦纲常中的孝道。他的角色定位是儿子,是本可以继承王位的特殊的儿子——太子。他由此而来的职责和义务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和国君,不能有超越角色和职责义务的言行举止。对此,他有高度的意识和自觉性,所以不惜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他所笃信的价值和理想。对于他来说,可谓是生命诚可贵,孝道价更高。若为孝道故,生命可以抛。
如今恐怕很少有人会这样去做,因为我们不仅看重生命本身,价值取向已全然不同。我们也可以做到献出生命,但不会为孝也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们可以尊重他们,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如果出现意见分歧,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来解决,也可以寻求第三方的调解。即使到了矛盾不可调和的地步,也完全没有交出生命的必要。传统孝道的大部分内涵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必然根据,除了敬重长辈之外,所剩无几。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1)
——引咎自责的敬业精神
【原文】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2),县贲父御③,卜国为右(4)。马惊,败绩(5)。公队(6),佐车授绥(7)。公曰:“末之(8),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9),有流矢在白肉(10)。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11)。士之有诔(12),自此始也。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鲁庄公: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鲁国国君,姓姬,名庄公。宋:春秋战国时诸侯国国名,子姓。乘丘:鲁国地名。(3)县(xuan)贲(ben)父:人物姓名,县是姓,贲父是名。御:驾驭车马。(4)卜国:人名。右:战车的右边。⑤败绩:失败。这里指翻车。(6)队(zhui):同“坠”,坠落。(7)佐车:副车。绥(sUi):挽住手上车的绳子。(8)末:这里的意思是软弱无力。(9)圉(yu)人;养马的人。(10)流矢。飞箭。白肉;大腿内侧的肉。(11)诔(lei):追述死者功德的悼念文章。(12)士:古代处在人大和庶民之间的阶层。
【译文】
鲁庄公和宋国人在乘丘交战,县贲父为鲁庄公驾车,卜国在车右边护驾。拉车的马受惊,将车翻倒。庄公摔下车来。副车上的人递下绳子,拉庄公上了副车。庄公说:“卜国啊,没有勇力呀!”县贲父说:“以前没有翻过车,今天却车翻人坠,这是我们没有勇气!”于是两人殉职而死。事后马夫洗马时,发现马大腿内侧中了飞箭。庄公说:“原来翻车不是他们的罪过。”于是庄公作文追述他们的功德。为士作文悼念的风习,就是从这开始的。
【读解】
有句古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们不知道鲁庄公是否是县贲父和卜国的“知己者”,但他们是随从,负有保护国君的责任。由于失职(事后才知道并非他们的过失),二人引咎赴死,战死在沙场之上。
无论县贲父和卜国同鲁庄公的私人关系如何,他们忠于职守的一个“忠”,却是感人至深的。出了事故,不是左推右塞,竭力寻找客观原因,而是挺身而出,大胆承担责任,并以生命为代价来表白自己的忠诚和献身精神。能够这样做的人,古今往来大概并不多,如今尤其罕见。
认真想起来,不管社会如何变化,不管事现代、后现代,还是超现代、超超现代,只要人性还在,恐怕不能不讲一个“忠”字。最起码的,要忠于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然后要对得起自己的职责、父母、家庭、社会等等。如果现代化连这点做人的最起码的准则都化掉了,那还不如不要这样的现代化。活著不容易,做人更难,做忠诚的人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