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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长

作者:海容(现代)
栏目:文学.小说
类别:现代
大小:812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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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引子
  距西方市五里地的西北角有座小山峰,叫英雄峰。其实这小山峰七十年前有峰无名,后来发生了一场血难,因为有很多人在血难中的壮举,英雄峰就在这个落荒的西部小城慢慢叫开了。那时人们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说说,主要说的还是那场血难和那些血难中死不悔改的男人和女人们。那些男人和女人们的尸体在小山峰上晾了七天七夜后,小城的人们憋不住了,怕小城染上瘟疫,于是就有人挑头说话,串掇大家把那些尸体就地埋了,并把那几十人的坟堆取名叫无名冢。这件事从此也就埋在了小城人的心里。后来就有人拷问这些男人和女人们的来路,提着马刀的马家军挥动着手中的马刀说,他们是一支很大的队伍,好几万人呐!那些戴红八角的家伙全部在山的那边被削了脑壳。马家军说的山那边是与昆仑山遥遥相望的祁连山的东面。后来人们又听说,其实壮烈的男人和女人们是那几万人掉队的腿子,是被马家军的梢子有意弄进了山这边,主要是想让马刀浸浸热乎乎的人血,据说最好的马刀是在沸腾的人血里泡出来的,没有见过人血的马刀不是好刀。于是这帮掉队的男人和女人们就没有走进漫长的河西走廊,却跟着马家军的梢子走进了这块水草肥美的地方,他们并不知道山那边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被马家军切西瓜似的削了脑壳。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落在阴谋中。
  时间又过去二十年,小城里出去的马帮们回来说,朝代可能要换了。于是有一天,小城里一下子拥进了无数跟当年遭遇血难者戴一样徽章的人,那些人都带着家伙,吵吵嚷嚷在小城里待了三天,把小山峰上二十年前那些无人收尸的土坟堆添高了不少,并在坟堆旁立了个牌子:“西征红军烈士之墓”。后来队伍就鬼影子似的不见了,但给小城留下了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和几个带家伙的年轻人。他们摘下那块褪了色的旧政府的牌子,换上用红墨水写的新招牌,中年人从此就混在小城的人们中间,东走走,西串串。小城里有不少精明人就拥向了那个中年人,拥向了小城里老百姓曾经躲着走的那个旧政府的大院子。不久那些带家伙的年轻人也不见了,那个办公大院里在那些精明人的鼓弄下就传出了歌声。再不久,那些歌声就在小城里唱开了。小城开始打扫卫生,开始修路,开始筑桥……再后来中年人就骑着他那匹爱放屁的枣红马,走出了小城,有时几十天不见面。不久,草原上的羊毛、驼绒就运到城里,祁连山的煤炭和石头也运进城里,小城就建起了纺羊毛和纺驼绒的厂子,不久又建起了炼钢铁的厂子。小城的日子开始好起来,小城接近了中年人,笑脸也开始围着中年人……
  但不久中年人就被关了起来,后来有人说中年人犯错误了,说中年人和一个妹子有点那个。和妹子那个算什么?小城的人们并不以为然,饮食男女嘛,只要小城日子过得好就成。小城的人们开始宽容他们的领导,但中年人和他爱放屁的枣红马还是在小城消失了。再后来小城就传,说中年人死了,埋在城西北角的山上,走在桥上的人们和穿上新衣的人们就念着中年人的好处,去山上偷偷看中年人埋的地方,发现在那个大土堆不远处又多了个小土堆,小城的人们就也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无名冢,比起先前的大无名冢来,它只能叫小无名冢。人死如灯灭,可小城的人们在以后的生活里发现,很多事情都是人家中年人干的。于是小城就越发怀念中年人,小山峰也就在人们的言谈中变成了今天的英雄峰,后来政府地名办就正式命名它为英雄峰。
  英雄峰其实是可可西里山脉和昆仑山脉硬硬甩出的一颗精子,在小城的西北角落下了根。说它是昆仑山的种子,它又与可可西里山脉的阴部遥遥相望;说它是可可西里山脉的种子吧,它又抓住了昆仑山的尾巴。它不高,但因为远离两大山系,脚下又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山就显得有些峻秀,有些突兀,再加上两大山系合伙挤出的一泡长尿,而这泡长尿弯弯曲曲,绕山而来,穿城而过,英雄峰和小城就显得有了许多的灵气。正因为这绿秀可餐的大草原和这条永流不竭的大山尿液,还因为那个中年汉子,小城的人口才迅猛增长,由七十年前的不足万人,发展到几万人、十几万人、几十万人。小城由县改市,由市又改升为地区一级的市,小城的人口仍然在增加,草场和草原托着这些天天要吃的生灵喘息了,人们的眼光也就转向身后这座高高的山脉,并沿着那条几十年也流不完的甘洌之泉去寻找新的生存希望。
  这一年,小城发生了一起惊动上下的黄金大案,案情是人们在向大山寻求新的生存希望时,在伸手向大山残酷地索要财富时发生的——四十多人被埋进了雪里。此案经媒体一炒作,上面就有了意见,必须要查。于是小城就很正规地成立一个专案组,派一名刚从部队回来的中年上校带队调查黄金大案。好在这个上校刚到地方,什么也不知道,他很尽职尽责地当起专案组长来。当他越查越深时,小城的头头脑脑们就有些想法了,便派中年上校离开专案组去外地考察企业。黄金大案的调查也就出现了另一个走向。专案组抓住了黄金公司的经理,并将黄金公司的经理送上了法庭,可是恰恰这个经理又不服判决,并举出自己无罪的证据来,小城哗然。中年上校心里憋得慌,于是就领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英雄峰,来看那些长眠于这里的英雄们,这种感觉自然是很压抑的。那两个上中学的孩子就有点纳闷,到烈士陵园来,肃穆地站在烈士墓前,又不是清明节……于是女孩就问:“爸爸,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这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人默默地看着女孩黑亮黑亮的眼睛:“这是烈士陵园,这里埋的当然是人民英雄啦!”
  男孩就问:“叔叔,英雄为什么要加人民啊?”
  “人民英雄,就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勇于自我牺牲的人。如果没有为大伙做事这一点,他也就成不了英雄了。英雄是永远活在大多数人心中的。”
  “爸爸,你说现在还有英雄吗?”
  “是,叔叔,现在还有英雄吗?老师说,我们现在是无英雄崇拜的时代,对吗?”
  中年人默默地看着两双渴求回答的黑眼睛,无奈地收回了目光。
  中年人叫雪山,和四十年前那个中年人一样,也是两个字,不过四十年前那个中年人姓黎,配字明。我们的故事应该从他说起的,但碍于篇幅,只得把它作为了引子。
第一章
  第一节生死命运等待审判
  这一天,惊动全国、调查了整整一年的西方市黄金大案在西方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开庭时间定于上午9时。
  西方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司徒文亭看着慢慢走向9时的时针,心中越发有点空落落的,因为他是市领导指名的法庭审判长,而且各大媒体和市里主要领导今天都来参加庭审。审判会出现什么问题?律师会提出什么问题?他心里并没有底,所以越是接近开庭,他越是感到紧张。时针已经指向8时45分,司徒文亭还是决定在开庭前召开最后一次庭审会议。几个法官急急忙忙走进他的办公室,其实这次会议多半是为解决他心理上的恐慌而召开的。司徒文亭扫了一下腕上的表:“没来的同志就不要等了,现在离开庭不到一刻钟,各自负责的工作是不是都已经就绪?我还要强调一遍,需要回答辩护人提问的,一定要少说,甚至不说。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是上面要结果的案子,几级领导都有批示,一定要从重从快,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另外,很多媒体也都来参加今天的庭审,消息很快就会向社会公布,因此我认为言多有失,最好不说。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现在还有点时间,一旦开庭了,就没有交换看法的机会了。”
  “宣判后,金玉良可能不服,一旦他大喊大叫怎么办?”审判员提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金玉良不服倒好办,他可以上诉。如果大喊大叫也好办,让法警迅速将他押解下去。我担心的是法庭之外,是死难金农和金把头那帮人……”助理审判员提出的这个问题司徒文亭没有想到。
  司徒文亭的目光慢慢从助理审判员的脸上剥离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这倒是个新问题,如果出现这个问题怎么办?这可能是他小小法庭管不了的。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司徒文亭慢慢站起身:“这些事让法警们处理,我们准备出庭吧。”
  办公室秘书习欣急急走了进来:“院长,您的电话,我让他打到您的办公室里来了。”
  司徒文亭看了眼腕上的表,随手抓起响铃的话筒:“哪一位?我是司徒文亭,请讲。”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文亭啊,准备好了吗?”
  “噢,爸爸,您在哪?”
  电话是司徒竞湖打来的,他是现任西方市市长,也是负责黄金大案调查处理的直接领导。
  “我现在还在市委,我们正准备出发。我可告诉你,这是一个上面要结果的案子,今天的审判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还有,你不要给我搬那些法条死理,就按刑法第185条和第187条定罪,判金玉良死刑,否则不好向上交待,这是政治!”
  “爸,现在是依法治国的年代,我的意思,您不要干涉的太多。”
  “干涉的太多?你不要犯糊涂,按我说的办!”对方已经挂了话筒,不再给司徒文亭任何辩解的机会。
  “院长,警卫中队报告,说门外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行迹可疑,有点想冲法庭的样子。”
  司徒文亭扣下话筒挥挥手:“知道了。”电话铃再度响起,司徒文亭回转身拿起话筒。
  “司徒院长,你听好喽!金玉良怎么判,那不关我的事。金矿整顿的事,你把嘴给我夹紧喽,不然我们会割了你的小鸡鸡的!”
  “你……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我的人现在就在你法庭的大门口,他们会支起耳朵听你小子怎么木桩似的在法庭上装模作样的。”
  “你……”
  话筒里留下一阵阴冷的笑声,话机同时啪的一声扣上了。
  法庭内已经座无虚席。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的朱支峰走上公诉人席位的刹那间,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苦涩。尤其是当他看到旁听席上的母亲和儿子那快乐的脸时,心中的苦涩就越发的重了。他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因为母亲,因为儿子,他比雪山早转业几年,并通过这位老战友的岳丈大人,顺利地进入西方市检察院,当上了一名检察官。黄金专案组成立,院领导又把他抽出来搞专案,而且是给雪山当副手。可是……事情就怕出在这可是上。朱支峰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在辩护人席位上的林文姝,他喜欢林文姝今天的这身装束,这种职业女装只有穿在林文姝身上才会这么沉稳和庄重,作为一名职业律师,这种庄重在一定场合是非常必要的。林文姝此时正在看台下金玉良的妻子柳风影,她是为那个女人的妩媚而忌妒,还是为那个女人的性感而不安呢?在朱支峰的眼里,柳风影身上的每一个点都勃发出强烈的性意识,她的目光无时不在散发着令男人们心动的气息。一个40岁的女人,怎么还具有如此的风韵,这么性感?她怎么就能和金玉良结婚?这是朱支峰接手黄金大案以来一直感到困惑的。朱支峰的思绪被司徒文亭投过来的目光收回到公诉人席位上,他知道此时文亭看他的目的是在征询他能否宣布开庭。这个家伙,靠老爹当市长的外部条件稳稳坐上了西方市法院的第一把交椅,现在已经是个副厅级的官了,三个战友里数他朱支峰混得最惨。不过,今天要是雪山担任金玉良一案的公诉人,他不知道法庭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审判长和公诉人是战友,辩护人又和雪山是夫妻,这场庭审可怎么进行?不过,好在雪山不在,就是在他也不可能出庭的。正因为这样,市委才同意让林文姝出庭担任金玉良的第一辩护人。
  此时司徒文亭的目光已经投在了旁听席位上,台下的嘈杂声在他沉稳的目光中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开庭。带被告人金玉良上庭!”
  几个早已等候在过道后面的法警押着金玉良走到前台。法庭内立刻议论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金玉良的身上。这是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稍有些驼背,被理光的脑袋已长出花白的短发。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加上他天生的懦弱,使他显得有些沮丧,也有些苍老。金玉良低着头在两个荷枪实弹的法警押送下走上被告人席。旁听席上的人们还在乱哄哄地议论着,指点着。司徒文亭轻轻举起双手,做了个安静的示意,整个法庭在他的手势下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节什么人要闹法庭
  西方市委院内,几辆奥迪小车早已等候在大楼门前,市里的几位常委和副市长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即将离任的老书记林为驹和新书记吴伟,还有司徒竞湖市长。
  三人终于走出市委办公大楼,林为驹颇为依恋地看一眼大家,然后瞥了身后的吴伟一眼:“小吴啊!我是看着这座城市长大的,现在真要离开它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哟!”
  “这倒是实话,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总是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东西,好歹您是到省里工作,以后西方市的事还仰仗您多指导呢!”
  “什么指导哟,我这是去人大享清福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西方市我还是忘不了的。小吴啊!现在关键是企业亏损,一定要想尽办法解决职工下岗后的生活问题。这么多人口,不把经济搞上去不行啊!”
  林为驹将目光转向一直跟在身后默默无语的司徒竞湖,又转过身来说:“小吴啊,有些事,你要多跟司徒市长商量商量,只要团结,什么事情都好办,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司徒市长是西方市的老人了,情况比较熟,你们多沟通沟通。”
  吴伟默默地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司徒竞湖:“司徒市长,你都听见了,这可是老书记离任前的一番肺腑之言啊!你可要多多帮助我哟。”
  司徒竞湖不自然地笑笑:“吴书记客气了,谈不上帮助,一些工作我应该多跟你交换意见。市里的工作老书记一直牵肠挂肚的,我们也应该多汇报汇报,你说呢?”
  吴伟将目光停留在齐刷刷站在大楼前的众常委和副市长们的身上,然后又转回到司徒竞湖市长的脸上:“审判一个金玉良,这么多领导参加?”
  “这是林书记手上的事,去看看吧!以后想和老领导坐在一起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司徒竞湖的目光转向林为驹:“老领导,您说呢?”
  林为驹瞥了眼吴伟:“去吧,支持一下审判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毕竟是西方市的一件大事。目前企业亏损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病,给你们留了个烂摊子,再给你们留个黄金大案不了结,那我心里可真不好受了。这件事是在我的任期内发生的,也是上边要结果的案子,我想还是在我从一线退下来之前把它结了。”林为驹的目光停留在司徒竞湖的脸上:“文亭他们庭审准备得怎么样了?法庭上不会出现其他问题吧?”
  “庭审的事我已经和两院一把手通了话,我担心的是审判后,金玉良服不服?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判决?还有金把头和金农的事怎么办?”
  林为驹莫名地看了眼司徒竞湖,转身向他黑色的奥迪小车走去。司徒竞湖赶紧帮林为驹拉开了车门。林为驹犹豫了一下:“有雪山的消息吗?”
  “专案组的同志说,他正在返回的途中。”
  林为驹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不好好在南方考察,急着回来干什么?”
  “据说他母亲病了。”
  林为驹犹豫了一下,慢慢坐进了小车。
  其实西方市委距西方市法院并不远,南北距离不到两公里。加上街道又不处于闹市区,没有几分钟车队就到了法院门前的停车场。司徒竞湖见林为驹下了车,赶紧小跑几步追上林为驹:“文亭他们怕法庭出现意外,把您安排在贵宾室看庭审实况转播。”
  林为驹回过头淡淡地一笑:“这不是让我和群众隔离开吗?现在是领导怕群众,坐在旁听席上又能怎么样?”林为驹无奈地摇摇头。
  司徒竞湖不明就里地笑笑:“林书记的意思……”
  林为驹挥了下手:“算了,已经安排了,就不要打乱了文亭他们的计划,客随主便吧。”
  司徒竞湖扫了眼跟过来的吴伟:“我担心的是雪山一回来,还有后面这位……”司徒竞湖的目光向身后的吴伟摆了下。
  林为驹不经意地掠了眼腕上的表:“我可告诉你,小寒现在也在飞机上,雪山和她这个时候回来可就热闹了。你不要让她东跑西颠地乱采访,这件事也要跟文亭说清楚,要对她封锁消息。我这个宝贝女儿啊!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为驹担心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婿雪山,一个是自己的小女儿林文寒。对于黄金大案来说,这也是他的两块心头大病。女婿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愣头青似的,黄金大案差点让他给整偏了。而女儿呢?也不是个省心的主,死亡谷黄金大案就是她捅向新闻界的,结果弄得沸沸扬扬,惊动了上上下下,才使林为驹被迫成立了黄金大案专案组。一个《西方文萃》的小报记者,不好好编你的文萃,干涉起了政治?林为驹为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恼。
  林文寒此时就像林为驹说的那样,正在飞机上,她提前返回西方市的主要原因,是听姐姐林文姝说黄金大案要开庭审理了。作为记者她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一起引起中央和省市领导关注的大案。事故导致四十多人被埋进雪里,她已经跟踪报道了半年,再说北京的年度体育比赛已近尾声,西方市参赛人员什么牌子也没有捞到,她还等什么?
  飞机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飞翔,按时间推断,飞机已经进入中国西部的领域,因为只有这里,天才会这么清洁,云才会这么绵软。林文寒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旅客是位很有气质的年轻人,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汉字。林文寒好奇地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文字,“精神病人经络输导与根治的关系”,搞医的。她见对方没有和她搭讪的意思,于是也想起了行李箱中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不把黄金大案的腹稿录进去呢?林文寒从行李箱中拿出那台心爱的IBM,开始输入那八股文似的通讯纪实:《黄金大案公审追踪》。
  “小姐,请问您要什么饮料?”两个空中小姐推着饮料车走了过来,那个问话的小姐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林文寒扫了眼饮料车:“随意吧。”
  “先生,您呢?”坐在林文寒身边的旅客抬起目光冲空中小姐笑笑:“咖啡。”空姐将一杯咖啡和伴侣、糖递向了忙着收拾电脑的青年旅客,林文寒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帮青年旅客接了过来。
  青年旅客冲林文寒笑笑:“谢谢。”他扫了眼林文寒放在小桌上的电脑,“记者?”
  林文寒微微一笑算作回答:“去西方市会诊病人?”
  青年旅客摇摇头:“不,回家。”
  林文寒有些诧异:“你也是西方市的?”
  “那是我的出生地。”
  “在北京工作?”
  “不,在德国读书。”
  林文寒默默地收回目光,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在德国留学?他是谁?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西方市竟然还出了这么个人才?林文寒不愿意沉默,她不能自卑,因为她是记者,她一向认为自卑是一种殖民心态的反映。
  “您……回来探亲?”
  “不,是看我父亲,他叫金玉良,黄金公司的经理。”他指指林文寒面前的电脑屏幕:“是你文章的主角。我是为他的事放弃博士论文答辩,专程从德国赶回来的,我叫金远。”
  林文寒惊诧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是《西方文萃》的记者,我叫林文寒。你爸爸的事我曾经跟踪报道过。”
  金远认真地看了眼林文寒:“那些都是真的?”
  林文寒轻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实好像是这样,但关键看责任怎么划分。”
  林为驹刚下车就被法院门前的人群围起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几名法警迅速冲上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围阻市里的领导!”
  人们还是潮水般地拥过来:“谁围阻领导了?谁围阻领导了?我们要他们给黄金大案一个说法!”
  “对!我们要打倒官商,要让市里的领导说清楚什么时候退赔我们交的采金证钱?”
  “对,这是个机会!趁林书记还在这里,让他跟大家伙说说清楚!”
  几个市领导蜂拥在林为驹的左右,很怕群众伤害了林为驹。林为驹反倒平静下来,微笑着看着愤怒的人们,轻轻推开身边的几个副手:“让他们说,让他们说。”群众的情绪在林为驹处事不惊的大度中反倒平和下来。“你们不要急,关于黄金大案的事法庭不是正在开庭审理吗?另外,你们给我好好说说,谁是官商?”林为驹指指身边的司徒竞湖和另外几个副手:“是我?还是他们?啊?”
  群众一时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突然有人高声喊:“那你说说,整顿金矿怎么个整法?我们投进去的钱怎么办?”
  林为驹将目光转向司徒竞湖:“整顿金矿的事市委、市政府研究了吗?”
  司徒竞湖赶紧大声说:“你们都听好了!现在是公审金玉良,涉及金矿的事,一律放在后期处理!你们不要影响开庭!”司徒竞湖挥了下手,几个法警冲过来。
  林为驹在法警们的簇拥下走进法庭的贵宾室,他虽然临场不惊,但还是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他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法庭外围阻他的是些什么人,有谁敢这样大着胆子提出打倒官商的口号,是那些采金的农民?不。那么是那些受害的金农家属?也不会呀。他们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会不会是金把头?
  此时的市委书记吴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敢于围攻西方市老书记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来西方市之前就听说,林为驹是西方市的几朝元老,他的青春年华都是在西方市度过的,他的一生都在经营着西方市。吴伟的朋友还告诉他,林为驹在西方市威信极高,很有群众基础,可以说老爷子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跺跺脚,西方市都会颤一颤。可是今天法庭外有人竟敢围攻老爷子,看来对黄金大案的种种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么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提出打倒官商?这里谁是官商?
  监视器里的审判实况放了些什么,林为驹和吴伟都没有看进去。林为驹的目光跟着镜头的摇动,从金玉良的脸上摇到了旁听席上,他在寻找一个人,但由于镜头摇得太快,他没有找到。他的目光又回到金玉良那黑白相间的头发茬上,老了,老了,这个当年憨实的小家伙真的老了,头发都白多黑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谁能想到一晃二十几年就过来了。真是往事如烟啊!监视器里传来了骚动声,镜头迅速地摇向了辩护席。
  “审判长,我请求向证人沙叶霜询问两个问题。”林文姝的目光咄咄逼人。
  林为驹不解地看着监视器里的大女儿,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上天赐给了他两个女儿,一个热衷于当记者,一个热衷于当律师。每当小女儿拿着发表有自己文章的报纸时,每当大女儿以雄辩的口才为她的当事人打赢一场官司时,她们的快乐与欣慰都会深深地感染他。现在法庭上林文姝要询问的证人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在几次的汇报中,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沙叶霜?谁是证人沙叶霜?她能证明什么?律师总是这样,总爱出其不意地找出一些对他们有利的证人。他见司徒文亭面有难色,监视器里的这个画面很清晰,镜头推得很近。林为驹从司徒文亭的表情上已经感觉到了某些被动。
  “同意辩护人意见,请证人沙叶霜到庭。”司徒文亭最后还是决定同意辩护人的意见。
  林文姝的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轻蔑。镜头摇向了庭下,摇向了长长的走道和空着的证人席位。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在东张西望,证人席位上并没有人走上来。法庭的议论声渐起。人们的目光在寻找辩护人要询问的证人沙叶霜。怎么回事?贵宾室里的领导此时也都被法庭内突然出现的变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林为驹的目光轻轻停在了司徒竞湖的脸上,司徒竞湖如芒在背地动动身子,额头上的汗粒慢慢冒了出来,因为坐在审判席位上的毕竟是他的儿子司徒文亭。如果说紧张,他可能比贵宾室里任何人都紧张。他没有看林文驹,就知道此时林为驹心里在想什么,他言不由衷地说:“文姝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林为驹冲吴伟苦笑:“我这两个女儿干什么都爱较真。”林为驹将目光转向司徒竞湖:“你让人告诉文姝不要问一些与本案无关的问题,以免拖延审判时间。还要告诉文亭,审判要抓住金玉良主要问题进行。”司徒竞湖站起身。
  吴伟掠了一眼林为驹:“沙叶霜是干什么的?”
  一个副市长回答:“原来黄金公司的会计,被收审了六个月,很有情绪。”
  “有情绪?她今天为什么不到庭?她现在在哪?”吴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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