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你知道么,这世上有很多不被接受的种子,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开成了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昭,陈铭生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丁丙乙甲
第1章
那天杨昭正在工作室绞尽脑汁地折腾一件陶器,电话就来了。
来电话的是杨昭的弟弟杨锦天,他口气平稳地带来了一个消息——他又进警察局了。
是的,又。
杨锦天进警察局的次数频繁得让杨昭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几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跟电话那头的弟弟说:“哪家?”
杨锦天说:“凌空派出所。”杨昭听完放下手中的陶碗,眯着眼睛对电话说:“凌空?你怎么跑城南去了?”
杨锦天口气不好说:“来参加朋友的聚会。”
杨昭说:“然后呢,是在饭店闹起来了?”
“不是!”一提出了什么事杨锦天明显烦躁起来,他语气甚差说道:“有个朋友喝多了,打车的时候跟出租车吵起来,然后就动手了。”
杨昭说:“给人家打了?严不严重。”
杨锦天怒叫道:“是我们被人打了!你快过来!”他喊完就直接摔了电话。
杨昭放下手机,去洗手池冲干净手。她把外套穿好,翻开包看了看还有多少钱,然后整理了一下出门。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外面天已经黑了。杨昭走出工作室的时候迎面吹来冷风,让她紧了紧衣服。
九月的北方,已经开始寒凉了。
杨昭去车库取了车,坐进车里时先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因为关车门的风窜动了一下,杨昭抬手护住它。
一口烟吸进,杨昭缓缓地将它吐出来,车内弥漫着香烟的味道。
杨昭喜欢抽烟,尤其是喜欢云南烟,大成玉溪是她的最爱。杨昭的家里,车里,工作室里到处放着烟。
她一直将烟抽到半根没了的时候,才发动了车。
杨昭开着车,迅速又平稳地行使在二环路上。她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让烟顺着缝隙飘出去。
街头灯火通明。
杨昭很快抽完一根烟,她将烟头掐灭,然后才开始想她弟弟杨锦天的事情。
其实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三年前的一场事故,让他失去了双亲,杨昭的父母将杨锦天领回自己家抚养。杨昭也是那年回到了这座城市。
她在外很久,久得让她对姑姑一家的惨剧甚至不能感到痛苦。她难过,但是还不到痛苦的程度。至于这个弟弟,杨昭大他七岁,她与他的关系谈不上亲密。
杨家人的相处模式恭敬且疏远,杨昭对小时候的杨锦天印象并不深刻,真正让这个男孩烙印在她心里的恰恰是姑姑一家的葬礼。
在葬礼上,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哭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塌了。杨家人的感情内敛,杨昭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能绝望成这样。
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昭决定留下来。她并没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在外租了一间公寓,她连租了上下两层,下面的用来生活,上面的用来工作。
杨昭尽可能地照顾自己的弟弟,但现在看起来效果甚微。
杨锦天因为事故的原因,休学一年,他今年读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但是他对学习一点也不上心。杨锦天读的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那是他自己考上的。然而中考之后没多久便出了事,之后他再没认真学过习。
不管是杨昭的父母还是杨昭,都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说过杨锦天好好读书,这是杨家约定俗成的习惯——
如果你不愿意,那没人管得了你。
可这不代表他们对他漠不关心,事实上,杨锦天几乎是杨昭生活中最关心的人。
她每个月给他很多生活费,她给他买很多书希望他有一天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她也在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在他身边。
就好比现在。
凌空派出所不太好找,杨昭在导航的帮助下也绕了许多圈,最后在路口的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前停下了。
这路口昏暗得很,只有一盏路灯。派出所前停着两辆执勤的破摩托,还有一辆出租车。
杨昭下了车,往派出所里走,在路过那辆出租车的时候,她瞟了一眼车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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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辆随处可见的出租车,杨昭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进了派出所,门口没有看门的。这派出所管辖范围本来就不大,平日来往人员也少,杨昭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时候才碰到第一个人。
那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谢顶十分严重。他看见杨昭,皱着眉头过来。
“你找谁啊?”
杨昭对他说:“我来找我弟弟,他刚才打电话说在你们这里。”
男人啊啊了两声,“那伙打架的是吧,跟我来吧。”
杨昭跟着他往二楼走,男人边走边说:“现在年轻人就好冲动,跟出租车司机也能打起来,你是家长就好好管管。”
杨昭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廊里出奇的安静。那男人回头看了杨昭一眼,杨昭面无表情,男人觉得自己的话没人搭茬有点没面子,想再开口,那一刻杨昭刚好抬眼看着他,让男人一瞬间觉得好似自己在偷摸看她一样,男人马上转过头接着领路,也没再说话。他脸色有些不好,这女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将杨昭领到二楼,有几间屋子亮着灯,男人带她走到把边的一间屋子,推开门朝里面说了一声:“老王,来领人的。”
杨昭进了屋,观察了一下。这屋子好像是个小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办公桌旁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再一旁是两条长凳,凳子上坐着三男一女,其中就有杨锦天。
这四个年轻人好似只有杨锦天还有理智,剩下的都醉得东倒西歪睡着了,屋子里开着窗,却还是有着浓浓的酒气。
那个被称为老王的警察走过来。“你是谁的家长?”
杨昭没有答话,她走过去,勾起杨锦天的下巴,杨锦天的脸上并没有伤痕。
杨锦天皱着眉头甩开杨昭的手,杨昭问他:“你不是说被打了,伤到了么。”
老王过来,打了个圆场。
“什么被打啊,胳膊被拉了几下,都没事。”
杨昭听完,伸手将杨锦天的袖子撸起来,杨锦天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痕,有些红肿。杨锦天收回手,不耐烦道:“我没事!”
杨昭转过头,看着老王。
“打人的在哪。”
另外一个警察看着杨昭里外不顺眼,其实杨昭没有做什么,但就是这份什么都没做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那个警察将手里的一叠材料往桌子上一放,声音虽不算响,但足以吸引全屋人注意了。
他年纪看起来比之前的两个警察都小,三十不到。他眼睛看着杨昭,手指头指着杨锦天。
“酒后滋事!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闹事!你是他什么人,就这么管他们的?!”
“哎哎,小宋你别吵吵。”老王将他指着人的手拍下去。“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就行了。”
杨昭站在屋子中央,她看着那个叫小宋的警察。
“打人的在哪。”
老王的手也停下了,他转头看着杨昭,小宋低声骂了一句,老王把他按下去,又对杨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这几个小朋友晚上喝多了,打了辆车要回家。结果车停下的时候吧,有个老太太也想坐,司机觉得老太太可怜,就想拉这老太太,结果这几个小孩可能是喝多了脑子有点浑,就非不让。”老王说到这,手一拍,“不就这样么,这就起了点争执。”
杨昭听完后,看着老王说:“谁先打的车。”
老王说:“什么?”
杨昭说:“谁先招的手,谁先把这辆车拦下的。”
“这,”老王一脸笑,道:“给老太太让座不是应该的么,你再怎么着也不能跟个八十多的争车啊。”
“啊。”杨昭点点头,“也就是说,是我弟弟先打的车。警察同志,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他们先打的车,就该先坐。”
老王听到这也有点不乐意了。
“你怎么说话呢,就这点事计较个没完了是不是,你跟个八十多的老太太抢座那是啥啊,那不是人渣么!”
杨锦天低着头坐在一边,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
“你他妈说谁人渣!?你说谁人渣?!”
小宋可算逮到他站起来了,他狠狠滴一拍桌子,瞪着眼睛指着杨锦天。“你给我坐下——!坐下听见没!?是不是想被拘留——!?”
“操!”杨锦天醉了酒之后胆子也大了,他甩了一下袖子就要冲上去。杨昭拦住他,“你坐下。”杨锦天想要挣脱开,“你松手!我他妈怕他们!?你松手!松手——!”
“啪——!”
杨昭一个耳光扇过去,所有人都安静了。
杨锦天侧着脸,脸上僵硬无比,他的脸上慢慢显出红印。
杨昭一直轻声细语。
“你坐下,剩下的事姐姐给你处理。”
杨锦天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眶泛红,他埋着头坐下,杨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
杨昭转过头,没有看两个警察,而是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些昏暗,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墙角还站着个人。
杨昭看着那个人,说:
“打人的那个司机,是你吧。”
第2章
“那个打人的司机,是你吧。”
杨昭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两个警察也愣了一下。老王先反应过来,他堆了一脸笑地看着杨昭,说道:“什么打人啊,就拉扯了两下,私了怎么样。”
杨昭没有看老王,她一直看着那道阴影。
“打人的是不是你。”
小宋皱着眉头说:“我说你这女的怎么回事啊,你装什么啊,这是两方责任,你弟弟酒后滋事你还想怎么的。”
杨昭转眼看着小警察。
“两方责任?酒后滋事?”杨昭语气平淡,“是他们先打的车,有法律规定一定要给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让车么。还有,先动手的人是谁。”杨昭说着,看向阴影里的那个人,“我了解我弟弟,他可能不让座,但他绝不会先动手打人。剩下那几个都醉得站都站不直,那么,我想先动手的人是你。至于你们,”杨昭看了一眼办公桌旁站着的两个警察。
“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向着这个司机是为了什么,不过,吓唬我是没用的。如果这个司机不赔偿,不道歉,那咱们就法院见吧。”
杨昭这一段话是把后路都堵死了,那两个警察也卡住了,他们好像还没见过这种红脸白脸都不吃的女人。
“是我动的手,你要赔多少。”
角落里的那个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平缓。
杨昭说:“道歉,然后拿五千。”
小宋马上说道:“五千?手腕拉红了就要五千,你讹人啊?”
“行。”
“生哥!”小宋走到墙角,低声对那男子道:“这他们纯是讹你呢,你不用答应,我帮你说。”
那人摇摇头,“不用了,多谢你们了。”他对杨昭说:“能不能宽几天,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杨昭说:“那就先道歉好了。”
那人静了静,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杨昭开口,还要再说什么,杨锦天叫住她。“姐,算了。”杨昭回头看他,杨锦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杨昭静默片刻,对老王说:“我现在能领他们走了么。”
老王也觉得五千有点多了,他皱着眉摆手,“走吧走吧。”
“等等。”
在杨昭要领着杨锦天他们离开的时候,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叫住了她。杨昭回头,看见小宋送来一张纸条。
那男人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容我半个月,我还你钱。”
杨昭看了一眼小宋。这个男人面子倒是大,连个纸条都是警察帮着送。她接过纸条,看见上面有个手机号码,杨昭把纸条踹进口袋,领着人离开了。
回去的车上,杨昭把三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年轻人放到后座,让杨锦天坐在副驾驶。
“我先送你去医院。”
杨锦天没拒绝,他也觉得手腕的地方很疼。
杨昭开了点车窗,但是她没抽烟。杨锦天在的时候,她一直克制着少抽烟。
“跟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抢车,你还真是勇猛。”
“我没想抢的!”
杨昭发动起车,掉头往公路上拐。
“那怎么打起来的。”
“是那个司机!”杨锦天皱着眉头说道:“那个司机看不起我们!”
杨昭说:“你们这行为想让人看得起不容易。”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瞧不起!”杨锦天声音变大了,“你不知道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就像看垃圾一样,操!”
杨昭没有再说话,杨锦天将头扭到一侧,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路标。
杨昭将车开到最近的三院,医院夜里也有许多人,杨昭让杨锦天在车里等着,她去挂了号。
“来吧。”
杨昭带着杨锦天去看了医生,拍完片子,他们在放射科外的长廊上坐着等待结果。期间杨昭去厕所抽了一根烟。
结果出来后,杨昭把化验单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放回去站起来说:“软组织损伤,这是轻伤害,咱们不私了了,我要告那个司机。”
“姐。”
杨昭回头,杨锦天坐在凳子上,他看了一眼杨昭,轻声说道:“算了,别找他了。”
杨昭说:“他是怎么打的你,用工具了么。”
“我说算了!”杨锦天叫了一声,走廊里的人都看向他们这边。杨锦天低着头,年轻的身板显得分外的单薄。
杨昭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头。杨锦天挣了一下,最后放弃地倒在杨昭的怀里,杨昭感到弟弟在微微的颤抖。
“姐,我是不是垃圾啊。”杨锦天终于哭了出来,杨昭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不,小天,你只是还没醒悟。”
杨锦天痛哭出声,“我也不想,姐,我也不想……我没办法……”
杨昭抚摸着弟弟的头发,低声安慰着他。
那晚,杨昭将车上的人都安全送回家后已经是下半夜了。杨昭的父母询问了杨锦天的手为何受伤,杨昭帮他掩饰了一下,说是在回学校的路上摔在台阶上了。
等杨昭回到公寓的时候,累得直接躺在沙发上,衣服鞋都没脱,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杨昭是被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薛淼”。
杨昭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接了电话。
“喂。”
“有气无力,你还没起床?”
杨昭没答他,说:“怎么了,有什么事。”
薛淼说:“东西补的怎么样了。”
杨昭说:“那破碗坏得眼看碎成渣了,你说补得怎么样了。”
薛淼在那边笑了一声,杨昭听见手机那头有清脆的声音,好像是餐具刮到瓷盘,杨昭问他道:“你在吃饭?”
“嗯。”薛淼一叉子叉起一块牛肉,“你可别让它碎了,它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杨昭笑了一声,说:“再给我一个月吧。”
“我给你五十天。”薛淼咽下牛肉,大度地说道:“我知道修补急不得,你可以慢慢做。”
“好。”
薛淼又说:“我说,你怎么不回来这边,这里的工作环境比你那强很多,我也可以给你配几个助手。”
“不用。”杨昭另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挡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人多嘴杂,我喜欢单干。”
“好,你愿意怎么都好。”薛淼笑道,“好好工作。”
杨昭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杨昭又在沙发上懒了一会,然后起来脱光衣服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明显觉得舒服了不少。
她打电话叫了外卖,然后到书房看书等待。杨昭的书房很大,她在搬进来的时候,特地把最大的一间屋子留作书房。书房里很乱,各种书籍资料堆得到处都是,她的书很杂,她也懒得分门别类,所有的书都叠在一起。
杨昭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绢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的最下方画有一只鲤鱼,上方则是大片大片的留白。杨昭的座位就摆在这幅画的前面,她戴上眼镜,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想起来什么,她拿起手机给刚才那家外卖店打了电话。
“你好,我是华肯金座刚刚订外卖的那家,请问外卖送出了么。”
“那好,帮我加一瓶矿泉水,要大瓶的。”
“好,谢谢。”
放下电话,杨昭翻开书开始读。
屋子里的钟挂在门口的墙上,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这座公寓算是市里比较高档的公寓,院子深,很少听见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声。
阳光顺着窗缝洒进来,屋子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一样。
过了一会,门铃响了。
杨昭晃了晃脖子,将书页做了个记号,放到一边。
开门,来送外卖的是个小姑娘。
“你好,请问是杨小姐么。”
“是。”
“这是您的外卖,一共七十八元。”
杨昭从钱包里拿了张一百的递给小姑娘,小姑娘低头找钱。杨昭先将外卖拿进屋了。
小姑娘找好零钱给杨昭,说:“杨小姐,你好像经常有订我们家的外卖。”
杨昭冲她笑了笑,“是么,你记得我?”
小姑娘说:“是这样的杨小姐,我们店里现在有活动,充值会员卡的话,所有菜品打八八折。”
“嗯?”
小姑娘连忙又说:“不过这个活动仅限于外卖菜品,如果在店里吃是不打折的。”
杨昭说:“会员卡多少钱。”
小姑娘说:“最低充值三百元。”
杨昭想了想,说:“好,我办一张,你在这等我。”她转身回屋,拿了三百块钱回来。小姑娘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办了一张会员卡,显然有些高兴。
“杨小姐,我们店的菜品可划算了。”
杨昭抿嘴笑了笑,小姑娘将杨昭的个人信息记录了一下,然后对杨昭说:“杨小姐会员卡我没有随身带着,要将会员信息录到卡里,您看您是跟我去店里取还是下次我给您送过来。”
杨昭说:“下次你带来吧。”
小姑娘笑着说:“那好,杨小姐再见。”
送走了热情的外卖员,杨昭回到客厅里,她将外卖打开,拿了几盒放到冰箱里,剩下的当早餐直接吃了。
第3章
杨昭足不出户已经三天,她恍惚地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跟这个破碗待在一起了。
她的修补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这个碗陪伴她两个月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个碗的价值并不高,最多就几万块钱,但是薛淼却肯花十几万来修复它。两个月前,薛淼拿着这个破损严重的陶碗找到她,要她帮忙修复。那个时候她手里正在处理薛淼之前给她的一幅明代山水画,杨昭看了一眼那个碗,然后对薛淼说:“你越来越没品位了。”
薛淼走进客厅,他西装革履地赶了两天两夜,从加州飞来中国北方这座小城市,已经十分疲惫,不过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仪表,他优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有时候,东西的价值不能只看表面。”
杨昭放下手里的小毛刷,转过头看着薛淼。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碗里隐藏着某个古代名墓的藏宝图。”
薛淼仰头乐了一声。
“小昭,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杨昭懒得理他,转头接着干活。
薛淼站起来,走到杨昭的身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拉住杨昭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值得考究。
在杨昭的余光里,薛淼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说:“在我们这行里,最忌讳的就是抓住别人的手。”杨昭瞥了薛淼一眼,“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
薛淼无辜地耸耸肩。
杨昭放下小毛刷,站直身子面对薛淼。
“说吧,怎么回事。”
薛淼低头看着杨昭。
“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短说。”
薛淼讲了半天,杨昭听了个大概。
其实抛开薛淼添油加醋的深情描绘,故事只用一句话就能概括——这碗是薛淼奶奶的,在薛淼和他老婆吵架的时候,不慎充当了泄愤物品。
可能在别人看来这很奇怪,虽然这碗不是什么名贵的文物,但好歹也算是个古董,就算泄愤要砸也该砸个不值钱的东西才对。
这不能怪薛淼,杨昭曾经去过一次薛淼的半山别墅,他家中一个吐口水的痰盂都价值连城,所以吵架砸了一个陶碗,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坏了就坏了,你赔一个更值钱的就好了。”
“不不不,”薛淼摇头道,“我可爱的小昭,你还太年轻,你不懂这世上真正值钱的东西其实是感情。那陶碗承载了我的祖母大半生的情感,它是无价的。”
杨昭哦了一声,说:“所以你砸了它。”
薛淼卡住了。
“那是个意外,谁的情绪都难免激动,情绪激动的时候砸了什么都不意外。”
杨昭说:“你怎么没有‘意外’地把你卧室的那个翡翠瓶砸了。”
在薛淼的卧室里有一尊清朝兽面纹翡翠瓶,那是薛淼刚入手的宝贝,他爱到疯狂。
薛淼说:“我与她正处在热恋期,你不能让我做一个残忍的男人。”
杨昭冷笑一声,“修复师有很多,你别指望我放弃这幅画去修那个没有油水的碗。”
薛淼笑得很温柔:“修复师再多,我也只相信你一个。你知道我有洁癖,不喜欢乱七八糟的人碰我的东西。”
杨昭抱着手臂,冷淡地看着他。
薛淼:“二十万。”
杨昭挑眉,这个报价很高,比她手里的这幅画高多了。
“看来这个碗真的很重要。”
薛淼痛苦地摇摇头,“我的祖母已经快九十岁了,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那我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杨昭说:“加一个假期。”
一谈条件,薛淼精明的目光又回来了。
“假期?你想要假期?今年的古董拍卖竞争有多激烈你知道么,行情这么好,你竟然在这个时候跟我要假期,小昭,别这么残忍。”
杨昭说:“我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假期了。”
薛淼说:“你要假期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见你去哪玩过。”
杨昭静了静,说:“我需要这个假期,我的弟弟今年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但他没有做好准备,我要抽个时间找他谈谈。”
薛淼说:“需要多久?”
杨昭说:“两个月。”
“两个月!?”薛淼深吸一口气,评价道,“还真是一场漫长的谈话。”
杨昭说:“两个月,你不给就找别人修吧。”
薛淼在客厅走了走,最后靠在桌台旁,说:“十五万,加两个月的假期。”
杨昭眯起眼睛。
“你这个奸商。”
薛淼淡笑着,“你不适合同别人谈条件,你想要什么实在太过明显了。我敢打赌就算我一分钱不给你,只要有两个月的假期,你还是会给我修。”
杨昭转过身,不理他。
薛淼走到杨昭的身后,他有着混血儿特有的高大身材,将杨昭轻轻揽在怀里。
“不过我还是要付你钱,小昭,我是个大度的男人。”
薛淼身上喷着高级的香水,味道很淡,但是一直萦绕在身边。杨昭在他怀里转过身,手指点在他的胸口,给他推开了。
“希望你对你老婆也能大度一些。”
薛淼轻笑一声,“不是我不大度,小昭,傲慢与自以为是是白种人的天性,我与他们有代沟。”
杨昭呵呵两声,不再说话。
所幸薛淼也累了,他走到酒架旁,拿了瓶酒看了看。
“我能喝么?”
杨昭说:“随意。”
薛淼说了一句好吧,然后将酒打开,他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喝了一杯酒,然后晕晕乎乎地进了客房睡觉。
自从杨昭搬来这里,每次薛淼来找她都不会住酒店,而是直接住在她家里。
话说回来,薛淼送来这个碗后,第二天就回了美国,不过他保持着两天一个电话,全方位地跟踪陶碗的修复情况。
杨昭打了个哈欠,抬起头,外面已经天黑了。今天天气很阴沉,虽然才六点,可天已经像深夜一样。
把碗拼起来不难,难的是要完好无缺。薛淼不想让她奶奶知道这个碗曾经像街边的破烂一样被摔个稀巴烂,这就要求杨昭在补碗面的时候分外小心。
电话响起,杨昭接过来,是快递打来的。
这里不比在美国的工作室,有许多材料都欠缺,每次都是她打电话给那边,准备好东西再给她邮寄回来。
电话里,快递员跟杨昭说今天已经有点晚了,快递已经不派发,如果要送货上门得等到明天才行。杨昭不想等,她急需那颜料修补碗口的花纹,她决定自己亲自去领。
她穿好衣服,拿着包出门。
杨昭刚一踏出公寓门的时候,天上刷地闪了个光,紧接着响起一声雷,震耳欲聋。
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地砸下来,眨眼的功夫,雨越下越大。
杨昭在门口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回屋取了把伞冲进雨里。她没有开自己的车,华肯金座到快递点不近,其中有段路正在施工,是个低洼地段,如果雨还这么一直下的话,保不齐车会过不去。
她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十一路快递点。”
司机按下计价器,开始朝目的地开。
雨点砸在车前窗的玻璃上,声音很大。司机师傅有些担心说:“照这么个下法,过一会天桥下面就积水了,难走了啊。”
杨昭嗯了一声,“师傅麻烦你快一点。”
“我也想快啊,这怎么走啊。”
雨越下越大,杨昭开始后悔自己出门的行为。但是她依旧很想拿到材料。
最后还差一个路口的时候司机停了车。
“不行,走不了了,我得在这拐了。姑娘你下车吧,钱可以不用给了。”
杨昭没有说什么,照价付了钱,然后下车。
打开车门的一瞬,雨花迎面扑来,杨昭伞都没来得及打开车就已经开走了。风很大,雨四处乱飞,伞打跟没打一个样,没半分钟杨昭的身上就已经湿透了。
杨昭顶着狂风暴雨来到快递点,快递站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下班了,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冲进来,都吓了一跳。
杨昭收起伞。
“我来拿快递。”
有个女工作人员看着她,难以置信说:“这么大雨还来,这么着急啊。”
杨昭点点头,“是国际件。”
工作人员领她来到放快件的屋子,国际件不多,杨昭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箱子,不小。杨昭填好签收,然后抱着箱子出了门。
她光抱着箱子就已经很困难了,别说再打伞。杨昭叹了口气,先把箱子放到门口,自己出去打车。
雨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杨昭站在路口,看着来往的车辆。
她的手一直朝着,但是没有人停。杨昭浑身湿透,她把伞挡在脸前,也不管身上了。
好不容易来过两辆车,司机一问她要去华肯的方向,都摇头不干。
“那边桥下已经积水了,不好走。”
“现在哪能去那头。”
杨昭抱紧手臂,北方的九月已经很冷了,被雨淋着,再被大风一吹,杨昭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又有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来,司机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杨昭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她问司机:
“师傅,华肯金座,去么?”
第4章
“师傅,华肯金座,去不去?”
司机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杨昭以为又是拒绝,谁知司机静了片刻后对她点点头,低声说道:“上车吧。”
杨昭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对司机说:“太好了,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搬。”杨昭得拼命地大声说话才能让声音透过雷鸣和雨声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杨昭也顾不得伞了,她抱着箱子来到车旁,将箱子塞到后座,然后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车。
车窗摇上,门关好,总算隔绝了大雨。
杨昭浑身*的,刚一坐下椅子就湿了。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司机说:“对不起,我身上太湿了,等下我多给你一些车费吧。”
司机摇摇头,“不用。”他发动汽车,掉头往华肯金座开。
车开得很慢,不过一直很平稳,可能是怕淌水灭火,司机开得很小心。
这个司机同之前的那个不同,他开车时一句闲聊的话也没有,除了雨声和雨刷器的声音,杨昭什么都听不见。
她头有些发沉,她觉得可能是刚刚冻到了。
恍惚间,她看到副驾驶前的出租车驾驶员信息牌,杨昭无意识地瞄了一眼。
一寸照片是所有人的噩梦,不过这个司机照得倒还不错。照片上的男人有一头干爽的短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端端正正。
杨昭向下看。
陈铭生
车号:j4763
j4763
杨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对这串数字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忽然间,她想起来了。
j4763——这不是前几天跟杨锦天打架的那个司机的车牌号么。
杨昭坐直身子,余光里,司机专心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她。
上一次在派出所里,陈铭生站在阴暗的角落中,至始至终杨昭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杨昭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在那个有些喧哗的派出所里,杨昭记得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跟杨昭争吵。
想起刚刚他对她说上车,杨昭知道,那天站在角落中的,就是这个人。
他刚刚摇下车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
杨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可以不拉她,但是他还是让她上车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或许……杨昭有些阴暗的想,他可能是怕她向他要钱呢。
杨昭思前想后,迷迷糊糊间车忽然剧烈的晃荡一下,然后停了。杨昭往外看了一眼,离华肯金座已经很近了。不过这明显不是司机停的车,最不想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出租车在过一个水沟的时候熄火了。
在水中熄火的车是不能尝试点火的,杨昭对司机说:“咱们下去试着推一下吧,我对这很熟悉,这里并不算太深,应该能推出去。”
司机手握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什么,杨昭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对杨昭说:“离得很近了,你下车走过去吧。”
杨昭说:“没事,我可以帮你一起推。”
司机摇摇头,“不用,你走吧。”
杨昭心里有些不满,她觉得这个陈铭生很小气,不用就不用好了,杨昭从钱包里拿出钱,正好的零钱,放到陈铭生面前的车框里,然后一句话不说下了车。
雨依旧铺天盖地。
杨昭到后座取下快递箱,整个过程陈铭生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杨昭关上门,往公寓走。
一直走了很远了,杨昭转了个头,看见陈铭生依旧坐在车里没出来。
“莫名其妙……”杨昭嘀咕了一声,继而又打了个喷嚏,她加快脚步回到公寓。
在公寓楼的楼下,杨昭的脚步放慢了,她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不能介怀,这个司机的行为举止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邪恶的人。
终于,杨昭将快递箱放到院口的保安室里,然后折返回去。
一路上,杨昭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朝刚刚车熄火的地方走去。
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将车推走。
杨昭拐过一个路口,她透过茫茫大雨,一眼便看到雨中的那道身影。
司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他没有打伞,在车后推着车尾,想把车从水坑中弄出去。杨昭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那司机没有看到她。
杨昭觉得司机推车的姿势有些奇怪,常人在推车的时候,都是压低身体,把重心放低,然后使劲。他确实侧着身,完全用左边的身体来顶着车。
而且……
杨昭总觉得,这个司机的力气是不是有些小?
他推车的时候感觉很费力,总有种使不出劲的感觉。他不是瘦弱的类型,事实上杨昭觉得这人的身材相当结实。
过了一会,司机可能觉得推得有些费力,他来到车门边,想晃一晃方向盘。
就在他从车后走到车门的这短短两步路里,杨昭总算明白奇怪的地方在哪了。这个司机走路时,用右手拖着右胯,整条腿十分僵硬,走得相当吃力。
这个司机……杨昭挑了挑眉毛。
怪不得当时那张纸条是警察帮他递过来的。
杨昭走过去。
在距离十米左右的时候,陈铭生发现了杨昭。他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马上站在原地不动了。杨昭走到车尾,对他说:“来吧,一起推出去。”
陈铭生看着杨昭,倾盆的大雨在他们之间淋着,两人的面目都看不太真切。杨昭对他说:“你站着车不会自己出去。”
陈铭生低下头,他拖着腿,来到杨昭身边。
杨昭这时才发现,陈铭生的个子很高。
他们推着车尾,多了一个人,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还是多了一份力量。车被顺利地推出水坑。
杨昭挽起湿透的裤腿,对陈铭生说:“要不要试一试能不能发动?”
陈铭生摇摇头,说:“发动机进水了,这车太旧,突然点火连杆可能会坏。”
杨昭只会开车,她对车的构造什么的一窍不通,她问陈铭生:“那怎么办。”
陈铭生说:“推到一边吧,再找修理厂的人来。”
“修理厂?”杨昭哼笑一声,“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给修理厂的人打电话?他们能过来?什么修理厂这么敬业你告诉我,我也去做他们的客户。”
杨昭一连串的发问让陈铭生沉默了,杨昭忽然也不说话了,大雨中,两个人就这么干淋着。过了一会,陈铭生先开口了。
“你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杨昭说:“这周围是开发区,没有落脚的地方,你要怎么处理。”
陈铭生抬眼看了她一眼,刚刚那句话明显是让她离开,这个女人不傻,为什么装着听不懂。
杨昭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刚擦完,马上有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对陈铭生说:“我家就在附近,你把车停在旁边,在我那避避雨吧。”
陈铭生整个夜晚表情第一次有些变化,他好像没听清楚杨昭的话,杨昭对他又说了一遍。陈铭生低下头,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杨昭说:“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这种激将法很幼稚,但是对男人来说额外有效。
陈铭生皱了皱眉,说:“跟那无关,你先走吧。”
杨昭说:“还是你记着仇呢。”
陈铭生抬眼,看见杨昭在大雨里看着他。陈铭生明白杨昭也认出了他,他低下头,低声说:“跟那也无关,钱我正在准备,很快会给你。”
杨昭说:“我不是在跟你要钱。”
陈铭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拖着腿打开车门,要进去坐着。他刚开了门费力了坐下,门便被杨昭拿手扒着,杨昭低头看着他,说:“你拒绝?”
陈铭生没有看她,“我自己能解决。”
从杨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陈铭生的头顶,他的头发因为雨淋的原因,*的黏在一起,陈铭生的头发属于又短又硬的那种,就算是湿透了也是根根立起。杨昭看了一会,忽然冷笑一声,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陈铭生没有说话。
杨昭淡淡说:“你找了多少层关系拿到了这个出租车的驾驶证。”
她说完这话,明显感到陈铭生的身子顿住了,杨昭的头有些沉,但是她思路依旧清晰。
“我不记得,中国有法律允许残疾人开出租,我看派出所的警察们跟你的关系不错的样子,是不是造假的时候他们也出力了?你做了什么,送礼?行贿?你说如果我举报上去的话,会怎么罚你们。”
陈铭生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手抓着外裤,几乎握成了拳。杨昭歪着头看着里面,陈铭生回过头,杨昭看见他的眼眸很黑,不知是不是雨水造成的错觉,她觉得那双眼黑得发亮。
陈铭生的声音明显带着忍耐的怒意。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昭回过神,淡淡地说:“我说了,将车停到一边,你到我家避雨。你不按我说的做,那咱们就走着瞧。”
第5章
陈铭生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们将车推到路边停放好——其实杨昭基本就是搭了把手,第二次推车的时候她头晕得几乎要栽倒在地,差不多都是陈铭生一个人费力弄好。
之后,杨昭晕晕乎乎地带着陈铭生回家。
她记不清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昭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回到家中。她只隐约有个印象,就是他们走得很慢,相当的慢。陈铭生临走前将车锁好,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拐杖,即便如此,在大雨中,他们走得还是很慢。
回到家之后,杨昭坚持着要洗澡,她咬紧牙关拖着身体进了浴室,简单冲了一下出来。对着坐在客厅的陈铭生说:“那边是浴室,你去冲一下吧。”
她不记得陈铭生有没有回她话,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铭生看着这个只裹着一身浴袍的女人,就那么躺在他面前。他抬眼,环视了一圈,整间公寓装修得很漂亮,规整而条理,每一处都能看出主人的品位。
沙发是成套的,猩红色,衬得躺在上面的人更为艳丽。杨昭裹着白色的浴袍,漆黑的长发没有干,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陈铭生坐了一会,然后扶着拐杖站起来,他将拐杖架在右腋下,然后腾出手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摘下接受腔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因为下雨的缘故,再加上今日的磨蹭,他的腿很疼。
陈铭生将假肢靠在椅子上,然后撑着拐杖进了洗手间。
他的确得冲个热水澡,不然腿可能会撑不住。
杨昭的浴室很大,陈铭生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茉莉味,那是杨昭的沐浴液味道。浴室有一个三角形的大浴缸,旁边是洗手台,上面摆着许许多多的化妆品。浴室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比一般人家安的都要大,应该是主人特别安装的。
陈铭生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人,他撑着拐杖,只有一条腿。
他将拐杖放到一边,一脚站在地上脱衣服。他脱得很快,将衣服扔到一边,蹦了两下,进到浴缸里。
热水淋在残肢上的时候生疼生疼,陈铭生强忍着擦洗,他的腿前不久刚刚又破了,今天渗了雨水,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搞不好会感染,那就麻烦了。
陈铭生没有用杨昭的东西,洗发水沐浴露甚至是香皂都没有用。他洗好之后,在浴室里站了一会,等着浴霸差不多给身上烤干了,捡起湿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回去。
一热一冷间,他的腿觉得很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忍下了。
回到客厅,陈铭生坐在沙发上。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再回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