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新年快乐。这句话平淡得掉渣。
可是,我差一点就听不到这句平凡之极的祝福了。
两年中,曾经发生的蹊跷事件,像梦境一样暧昧不清。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个下午开始的。
那天星期五,下午阳光明艳。我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在约定的咖啡馆寻了个靠窗的沙发等人,然后要了杯拿铁。
服务生走了之后,我顺便瞟了一眼镜子。座位旁边的墙壁,镶着菱形的黑色铁艺雕花窗格,再后面一层是明亮剔透的镜子,这么看上去,人彷佛在和自己并肩隔窗而坐。
就是这一眼,我定住了。
我看见了寇正霆。
看清了,是他,不会有错。这个人就是CosPlay成阿凡达,我也认得。
大概刚从会议中脱身,他穿一件藏青色西服,显得身材峻拔,正从室内中庭穿行而过。阳光从玻璃穹顶直射下来,斑驳的树荫花影投在他身上,像一头在丛林中穿行的花豹。远远望过去,整个人非常醒目,让人精神一振。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注意他。像寇正霆这样的人,即使混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也绝对会是他。这一点连我也不能否认。
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身边也没有任何人,步伐有力。经过咖啡馆窗口的时候,他出人意料地侧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我心里“咚”地跳了一下,随即马上安慰自己:“他又不认识你。”
更出人意料的是,我以为寇正霆消失不见,却看见他推门而入,一下挡住门口的大部分室外光线。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寇正霆。寇正霆。
这么思忖着,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看着他进了门,简单地环视一圈,然后绕过一道照片墙,掀开线帘,笔直朝我走来,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糟糕,今天没有化妆。”
第二个念头是:“今天可能会有点麻烦。”
第三个念头才回复正常思维:“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走过来,不打招呼就坐下,两道浓眉和高挺的鼻梁。周围的空气都被笼罩在他的目光之下,很有压迫感。
我完全不清楚状况,但表现还算镇定。也就是说,没什么表情,冷冷看着他。
我不喜欢不速之客。即使他是寇正霆。
“你是陶雪?你好。”寇正霆手里拿着车钥匙,棕色的皮质钥匙包,印着细致的凹纹,四个小圆圈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他这么问表示他不认识我。这个我知道。他甚至从未见过我。我也只是看了他几眼而已。
但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老陈呢?为什么老陈不来,来的是他?
我抬头看了看书架旁边悬挂的玫瑰花钟。我约的人已经迟到了11分半钟,还不知去向。
我决定戏弄一下这个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陶雪。”
“不可能。”寇正霆坐下来显得腿很长,靠在沙发上,胳膊放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显得很自信放松,坐在对面理所当然地开始打量我,“老陈告诉我,直接找咖啡馆里长得最美的那个女的就对了。这里除了你,还会有谁?哦,老陈刚才给了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想没必要验证了吧?”
我没回答,平静地打量他。
“我是寇正霆。”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耀眼。
我皱了皱眉。
我有点被那个笑容晒伤了。
还有,我不喜欢被别人这么盯着看。
我用目光回敬他,发现这招不起作用。寇正霆眼里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而迎面直视我的眼睛。
“我认识你。”我一字一句说。
“哦?”寇正霆脸上的笑容更耀眼了,“我们碰到过?你一定是《南海都市报》的读者。不是?那就是《建筑学人》或者《时尚绅士》了。今天我又多个粉丝。”
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我脸上。我脸上又没有K线图。
我差点冷笑,终于还是忍住了,但说话就不太客气:“约我的人是老陈,不是你。”
“都一样。什么时候过来?老陈还说你不愿意。我人都已经来了,寇正霆亲自出马邀请你,满意吗?”
我面无表情地对视他的眼睛:“这中间有些误会。我不适合泛野。”我坚持把FAIR说成泛野,是为了表示一种立场。
他靠在沙发的椅背上,还是目不转睛:“你适合。”跟服务生做了个手势,“给我一杯ESPRESSO。”
下午的阳光猛烈,直刺人眼。我垂下眼帘:“何以见得?”
“你的眉型很好,不要再皱了。”寇正霆突然说,“另外,你的作品我看过,你应该来FAIR,我们在国内排名前三,这一点众所周知。我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平台和待遇,年薪不是问题,”他说了个大概的数。
完全是鸡同鸭讲。我的拒绝被彻底无视。
我觉得愤怒,所以笑了一下。
对方也微笑:“你应该多笑,不要老板着脸。你笑起来很好看。”
管得还真宽。条件是不错。但就是给我两百万,我也不去。
当然不是假装清高或者欲擒故纵。我有我的原因。
任何一家都可以,唯独不能是FAIR。这一点绝不动摇。
我决定不给他留面子:“据我了解应该另有原因吧?听说最近FAIR业务扩张,急缺建筑师?”
寇正霆毫不在意地点头,目光炯炯:“是,我急着要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目前收到的意向已经超过需求几倍了。我亲自谈的只有两个,一个是Kevin,一个是你。”
他倒还算坦荡。言下之意,我该歌功颂德,感激涕零,赶快收拾包裹滚过来。
我的反感减少了一些,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快回答:“FAIR不错,但我恐怕不足以胜任。”
“我说行就行。有我坐镇,你不用担心。”
“FAIR走的路线和企业文化,都跟我的不太协调,会产生冲突。”
“没有冲突。有冲突我来解决。”
我放下杯子:“我在单位干得还不错,还没想过挪窝。”
“你可以现在就想。”
我不再理睬他,专心搅着杯里的拿铁,漾起一个光滑如丝的浅浅漩涡。
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我佯装没看见。
原本杯里的拉花图案是奶茶色的底,两颗纯白的心,深咖啡色的一支箭穿心而过。这图案让我突然来了气,用勺子把整杯纠缠不清的色彩搅成一团,结果发现看起来更加暧昧。
“哪一点让你犹豫?”寇正霆突然开口,“你来FAIR,上班比以前近。我们楼下有蛋糕房小超市,有24小时便利店,有咖啡休闲一条街。你现在每天吃快餐吧?我们中午有阿姨做饭,还有现磨的手工咖啡。你不是刚买车吗?我给你很可观的车补,”一挥手,“听我说完——你的独立办公室都准备好了,朝南,有落地窗。全南海市你找不到比FAIR对你更好的建筑事务所,而且我亲自跟你面谈,给足面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还在犹豫什么?”
我等他说完,面无表情地问:“你找人调查我?”
“员工360度背景调查,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这太没礼貌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那又如何?”寇正霆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老爹过去谈个恋爱还要给组织上打报告政审呢,这个只是毛毛雨。”
什么话都是他在说。永远是一副占尽天理的模样。
我放下茶匙:“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刚走出没几步,听见寇正霆在背后说:“既然我钦点了你的名,还出来见了面,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走。”
我没回头,也没停步。
洗手间里有两个隔间锁着,我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刚好听见有两个女人隔着墙板在说话。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有帅哥我怎么可能没看到?”
“你背对着人家当然看不到了。靠窗那桌,待会儿指给你看。你快点,别一会儿人走掉了。”
“马上马上。”
“跟他一起的那个女的也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冷。可能是男女朋友,搞不好是在分手谈判。我好了,你好了没有?”
我擦干手走出去,远远看见寇正霆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看我走近,放下咖啡杯:“刚才我用你手机打了个电话。”
“请便。”还真是不客气。
“你知道打给谁吗?”他笑得无比舒畅:“给你们单位。”
我警觉地抬起眉毛看他。
“说你辞职不干了。”
我冷冷看着他。我这个表情看人的时候,多半人都会望而却步的。吴桐枫曾经把我这个表情叫做“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刚才我就告诉过你,你是必须跟我走的。而且,我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不辞职,”寇正霆迎着我的目光,毫不在意,“我打过去你知道人家说什么吗?就你们城筑的人事经理,人家说没问题,连句挽留都没有。现在几分钟过去了,你们领导也没有打电话来关心你,可想而知你根本不受重视。陶雪,你也是得过奖的人,你能不能有点骨气?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受气吗?又没有好项目,有意思吗?你脑子进水了?FAIR有什么不好?别的不说,最起码FAIR的老板比你们老孙要帅好几十倍吧?” 振振有词,一本正经,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谁是羊,谁是狼?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肺在噌噌地迅速膨胀。本来是他理亏,擅作主张先斩后奏,结果变成了他有理,冠冕堂皇,我反而成了做错事的坏孩子,没骨气,没胆量,还脑子进水。
我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的杯子,咖啡快喝完了,很遗憾这次不能请他品尝一下醍醐灌顶的滋味。
话说回来,寇正霆说的不完全是夸张。老孙将近50岁,人事经理是他老婆,对年轻的或者漂亮的女同事向来不待见,又年轻又漂亮的尤其不待见。我一向被视为眼中钉。
寇正霆还不肯罢休,完全得理不饶人:“你们单位要是真的好,你也不会想着考西敏寺吧?我也是西敏寺毕业的,如果你将来干得不满意,我可以帮你联系那边的教授。当年我是荣誉优秀毕业生,他们对我印象很深。我估计你的钱不够,需要攒学费吧。我给的薪酬绝对值得你考虑,而且保证你有更好的发展。”
“不需要。”我抓起手袋,起身就走。
背后又传来寇正霆的笑声,音量越来越大:“晚了!你们人事经理已经在给你准备手续了。我在FAIR等你。你应该感谢我,当机立断替你寻了个好归宿。回去就跟你们单位离了吧,嫁到FAIR来。”
咖啡馆其他顾客纷纷对我侧目。我大步走出去,头也不回地摔上门。
匆匆赶回城筑,直奔人事部办公室。人事部姜经理拿着表格走进来,一见我,罕见地笑咪咪,声音和表情都很夸张:“哟,美女回来了?妊娠反应这么强,还特地跑回来一趟啊?”
我怔了怔:“妊娠反应?什么妊娠反应?”
“哈,还不好意思啊?你男朋友打电话来,说你怀孕了,在医院吐得不行,没办法来办离职手续。我就帮你办了,还准备过几天叫小李去看看你。”
我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见有人喊我,一回头,老孙和颜悦色地站在人事部办公室门口:“陶雪,你把表格拿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待我在他面前坐下,老孙说:“把门关上吧。”
我瞥了一眼在门口打探的姜经理:“不用了。领导,我可以解释,这个事情是这么回事……”
老孙看我一眼,叹口气,起身关上门,返身回来坐下:“陶雪,这些年委屈你了。”
老孙在关键时刻还是会说句公道话的,我一时有些感动:“别这么说,领导你也不容易。我没觉得待遇低,也没觉得辛苦,重要的是我喜欢做建筑这行。”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真的怀孕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一瞬。
老孙看我不出声,拉近了椅子,隔着办公桌,压低了音量:“我对你一直很有好感,你是知道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我确实也没办法马上离婚,你能不能留在这里,再等几年,等我恢复自由?”
我震惊地望着他脸上的疙瘩:“领导……你什么意思?”
老孙急了:“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不懂呢?陶雪,以后建筑事务所也有你的一份啊。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还怀了他的孩子?”
懂了。果真是天要亡我?
我咬咬牙,吸一口气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是。”
回家的路上,不出所料地又蹭破一块车皮。
蹭车的是个年轻人,态度很好。我心里有事,没精神找他的麻烦,打完一通电话就躲进车里,等人来。
吴桐枫赶来的时候,保险公司的人还没有到。我看着她的车小心翼翼地驶近,停在路肩,走下来一个穿着超短裙的美女,手里拎着外卖,打开我的车门坐进来。
我斜眼看她:“你再不来,我就要气死在马路上了。”
“不要气啦。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第一次蹭。你车上都5条划痕了吧?连我都习惯了,你还没适应啊?”吴桐枫乐呵呵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快吃快吃,白切鸡和芥蓝。”
我拿起筷子又放下。
吴桐枫很敏感,立刻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今天被辞职了。”
“好呀好呀,我支持你!你那个单位早该辞啦。跳槽过去两年了吧?又累又没意思,收入也不高。我替你放鞭炮啊!”
我简直没好气:“你能不能把话听清楚,是‘被辞职’。”
她眨眨眼:“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索性合上饭盒,直奔主题,“寇正霆亲自出面来找我了。”
“寇正霆?那个混蛋?来找你了?”吴桐枫的惊讶超过了我的预期,“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次没有。很……”我翻起白眼想了想,“很无耻。他是要挖我过去。”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我白她一眼,“早就说了,十年后去FAIR复仇,目标绝不改,早一天都不行。”
“算你有点骨气,”她白回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突然有了食欲,打开饭盒夹起一块鸡肉:“我在这个行业里面也算小有名气,随便找个地方落落脚还是不成问题。我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
从城筑辞职回家,我前后发了数封邮件给业内的几位师兄妹和朋友,让他们帮我留意工作机会。还发给了之前一直给我暗送秋波的几家建筑事务所,包括海城、东方、昭阳、AD和MUSUJI。
为了确保万一,还在网上投了几份简历。
但事有蹊跷,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打电话给昭阳的李耕云询问情况。李耕云一反常态,欲言又止。
我有点急:“师兄,你有话直说不行吗?”
“好,我就直说了。你自己是表明意向了,但是第二天大家就传闻你已经去了寇正霆的泛野,弄得我们很为难。”
我刻意避开寇正霆这个名字:“我什么时候去了泛野?我怎么不知道?”
“上个礼拜大家聚在一起吹牛,他说从城筑的老孙那里挖了个人才,还是个少见的美女,我一听就问是不是陶雪,他说是。我本来向领导推荐你的,既然寇正霆看中了你,谁还好意思打你的主意?他还表扬了你几句,说你的设计理念很好。寇大官人开口表扬别人,这倒是稀罕事。看样子他很欣赏你。”
寇正霆,我跟你无冤无仇,无冤无仇……
其他的话我没顾得上细听,直奔重点:“你们那次是聚会吗?多少人在场?”
“对。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济济一堂。”
“……”
我真的很想问候寇正霆的祖先,但我忍住了。
星期一早上九点,我站在FAIR的大门口。
我要生活,我要养车,我要攒学费,我要去西敏寺。揾钱大过天。
一年,最多一年。我攒够了钱,一定要甩开寇正霆,直扑西敏寺。
我还要看看,修炼了这么多年,到底还能不能对寇正霆免疫。
最好是我能对他免疫,他不能对我免疫。
我希望他在我手下一败涂地。
黑色奥迪A8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戴墨镜的脸,看不出表情:“来了?”
我盯着寇正霆脸上的墨色镜片:“你现在一定很高兴。”
寇正霆摘下墨镜,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倏地笑起来:“是很高兴。你生气的样子还挺好看,不过比不上你笑的时候。”寇正霆不是那种骨骼细致的男人,但确实长得好看,不看五官,光看轮廓已足够炫目。很端方,阔嘴唇,宽下巴,所以笑起来显得特别灿烂健康。有的男人自恋,倒也不是全无凭据。
我心里升起小小的高兴,久憋的郁气也消了大半,但面子还是放不下来,于是装作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奥迪跟上来:“今天没开车?”
我不愿意跟他接触太多:“在修。”
“原来如此。”寇正霆笑容得更深了,“你车技烂成这样,怎么上路?”
“满大街都是出租车。”
“哦。”寇正霆扣上墨镜,奥迪加速,转弯驶入地下车库。
HR的小妹妹是个广东揭阳姑娘,带我办完入职手续,再领我到办公室。这当口,寇正霆已经来了,站在门口:“陶雪,过来一趟,带上笔记本。”
寇正霆的办公室很宽,光是沙发就有两组。黑色皮椅一旁用红陶的大缸种了一棵散尾葵,婆娑碧绿的叶子垂拂在桌面上。天花板上挂着茂密的小叶绿萝,叶子一直垂到地面。花架上有一钵郁郁葱葱的常春藤,底下还有一个古董大缸,种着碗莲,已经长出亭亭的立叶,几条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总裁办公桌后面的书架顶天立地,每层书架都摞着前后两排书。
不夸张地说,像一个小型花园,满眼的绿意葱茏,令人眼前一亮,神清气爽。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毕!爱你们!晚安!
明天来看你们的留言,挨个调戏,然后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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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
“大开眼界?”寇正霆站在净水器前面带得色,彷佛意料之中。
“还可以。”这句是诚心诚意的。本来我想说“有品味”,但实在不想看他太过嚣张,于是在自动给他降了一级。
寇正霆笑了:“岂止还可以?这样的办公室,全国只有一个,就咱们FAIR。”
我拖长声音:“哦——”
“封面大图,”他扔给我一本厚厚的铜版纸杂志:“第62页的专题,自己看。”
我把杂志垫在笔记本下,拔出笔帽:“什么任务?说吧。”
说起正事,寇正霆的面色变得庄重:“来了FAIR,以前城筑的风格就忘掉吧。马上有外地项目需要你出差,这是资料,你先熟悉一下,有问题找我。还有,你研究一下绿色低碳建筑,将来这一块业务,你要成为FAIR的权威,FAIR要成为国内的权威。”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抬头看他。
且不说绿色建筑目前在国内还不算热门,光是我,能不能成为FAIR的权威还是个问题。
寇正霆看着我点点头,神态自信坚定,好像刚才只是说“地球是圆的”。
“还有,下午你跟我去广州开会。你的名片印了没有?叫小李马上去办。”
“去多久?”
“半天。晚上送你到家门口。”
“好,谢谢。”
“怎么谢?”
“下次我可以开车送你。”
“那算了,你这是恩将仇报。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说‘以身相许’。你去忙吧。对了,”寇正霆转了一下笔,“你桌上的照片,那姑娘挺不错的,还会弹琵琶,我拿走了。”
那照片是我跟吴桐枫的合影。去年年底她在公司新年晚会报了一个《龟兹舞曲》的琵琶独奏,又不敢一个人上台,于是拉我友情客串,用爵士鼓跟她二重奏。这么不着调的组合,谢幕的时候居然赢得了满堂彩,她公司的男同事们冲上来献花,她一束,我一束。
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吴桐枫照得太好了,穿着刺绣汉服,犹抱琵琶半遮面;我穿着白衬衣,黑马靴,搂着吴桐枫也在笑,很像国民党副官搂着年轻貌美的司令姨太太。
“私人物品。还是还给我比较好。”
“我拿的是你朋友的照片。”
进了FAIR,个性要收敛一点。我深吸口气:“那你把我那边还给我。”
“好。”他从笔筒里拎出一把剪刀,刀口对准照片中部,眼看就要剪下去。
把我和吴桐枫分开?我心里一惊:“别剪了!算了。”
“这就对了。”
领导不像个领导。我已经领教了,跟寇正霆闹僵了没好处,于是起身往外走:“你不应该叫寇总,应该叫寇总理。”
寇正霆居然还很有兴趣地追问:“为什么?我特别有权威感吗?”
“因为你总是有理。”
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FAIR的饭菜既有麻婆豆腐,也有清蒸鳜鱼和白灼虾。都是家常美味,用料新鲜,荤素搭配合理,深得我心。
而且吃饭的时候大家围桌而坐,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同事们无论男女,个个都对我很好。
建筑师其实是一群直爽善良的人。我喜欢这个行业,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原因。
寇正霆中午一般不在,几个坐在一起的女同事们趁机八卦。
Suki说:“中午肯定是那个包小姐要过来找寇总,所以他11点多就走了。”
廖勇问:“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看季叔也不在,应该是应酬去了。不过季叔一般都不参与我们的讨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他们说包小姐是谁谁谁的侄女,到底是不是真的?”小李舀了一勺麻婆豆腐的菜汁,浇在米饭上,“小雪你要不要?”我把碗伸过去,又夹了一块鱼。
大姚嚼着米饭,腮帮鼓鼓的:“八九不离十。不然她怎么拿得到那么好的项目?那块地连万客的老王都拿不到,好多人眼红。给我也来一勺。”
Suki哼了一声:“那个包小姐,我看她鼻子不是原装的吧?陶雪,你代表我们把寇总抢回来吧!”
我埋头吃鱼:“不关我事。”
Suki急了:“怎么不关你事?寇总对你挺好的。而且你现在是FAIR一员,肥水不流外人田,还可以出了我们心中一口恶气!我觉得你比那个包小姐强多了。”
我笑着看看Suki。八成她跟过包小姐的项目,而且估计被刁难得不轻。
果然,廖勇也说:“那个包小莎啊,跟她打交道,难于上青天。三天两头来找寇总,她也不嫌烦。”
大姚看了我一眼,突然在旁边插嘴:“Suki你刚来的时候,寇总不是也对你挺好的吗?怎么现在没影了?”
Suki的脸一下红了:“那个,唉,算了,别提我糗事了好不好?寇总确实对我很好,很绅士,看起来很男人,其实心很细,很会照顾女孩子。只要出去,都是他买单。下雨还会把伞留给你,他自己淋雨。我爷爷去世,寇总给了我五位数的奠仪。我以为……结果发现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很有风度。你们别笑我了好不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拿出来说说说!”
大家闷声狂笑。大姚拍了拍Suki的头。
我也笑,笑完之后说:“寇总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是寇总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慢慢吃完一块鱼:“亲和,有风度。下雨的时候会多备一把伞。”
廖勇一拍桌子:“嗨!那就是我啦!”
大伙儿齐声:“你?小雪配你太可惜了!一边凉快去。”
廖勇很委屈:“哎哎,我也是青年才俊好不好?”
看来,这群女同事都是寇正霆的粉丝。小李瞪大眼睛:“小雪,你眼光真高,对着寇总都不动心。”
大姚也说:“寇总的人品倒真是没话说。我们这里福利很好的,还经常有考察。寇总在公司不太骂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他替你扛,而且帮你解决得很好。你看我们FAIR这么多年,离职的有几个?我以前那个老板……不提了。总之天壤之别。”
要笼络人才,总要有些投入吧。我颇不以为然。
何况寇正霆可恶起来,也是让人咬牙切齿的。她们不知道,我知道。
小李笑嘻嘻地点着头补充:“还有还有,你要有个什么急事,跟公司贷个款什么的,寇总想都不想就给你了,无息无限期,不催你还。”
大家齐声“切”,廖勇问:“你第几回了?”
小李急了:“我这不是老家盖房子吗?再说我已经还了呀!”
我对Suki眨眨眼:“我下午要跟寇总出差,要不你也一起去?”
Suki连忙摇头。大姚拍着我肩膀:“她啊,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跟寇总出差,千万别跟他抢着买单,否则他发起火来,你会很麻烦的。切记。”
下午两点,我在办公室看资料,一边等通知。手机响了。
“我在楼下。”
我的手机用了一年多了,摔过N次,话筒里声音有些听不真切:“你是?”
听筒里停了两秒:“陶雪,你不记通讯录的吗?”
我拎着包下楼,看见寇正霆坐在驾驶位上,深色西服,戴着墨镜,正好整以暇地往我这边看。我快步走过去。
“形象不错,勉强配得上我。”
我本来是打算坐副驾驶位的,听他这么说,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去开后座的门。
“坐前面。怕我非礼你啊?”
我现在已经清楚了,寇正霆说话的风格就是这样,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所以回敬他:“是。”
寇正霆哈哈大笑,一直笑到我扣好安全带:“我还担心你非礼我呢。放心,你很安全。我粉丝很多,你虽然漂亮,也还排不上号。”奥迪在瞬间启动加速,南海大道上的树荫夹杂着夏天酷烈的阳光,一道一道的阴影扑面而来,晃得人目眩。
嗯,32岁的男人,长得阳刚挺拔,西敏寺的学历,会玩也舍得玩,挥金如土,钱不少,女人不少,有一大票的跨界粉丝。
这样一个人,说话不用这种口气,还能指望是什么口气?
何况这有可比性吗?他的粉丝里面多的是时尚界女郎,化妆之前绝不出门的那种。我是什么人?我是陶雪,是建筑师里面最漂亮的,是漂亮女孩里面最懂建筑的。
我不傻。我现在不跟寇正霆拼。还不到时候。
开了两个小时,到了广州一处郊区的矮楼,地上垒满了建材,可能是临时仓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块地方停下来。两边都是钢筋,不便下车。
寇正霆熄了火:“没问题吧。”
我闲闲推开车门:“反正我是没问题。车有没有问题就不知道了。”
寇正霆本来一路上没什么表情,一听这话倏地笑起来:“你生气了?”目光突然变得柔软。
我无动于衷:“你指的什么?”
寇正霆含笑直视着我:“你说呢?”
“如果你再不下来,有人就真的要生气了。”我指指前面,“门口站着那排人是迎接你的吧?”
☆、追!
这次会议是讨论大致的合作意向。开发商姓万,原来是搞工程的,第一次开发房地产项目,希望要选最权威、最有实力的合作单位,言谈之间,对寇正霆十分敬重:“惊动寇总亲自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是?”
我的名片还没印好,于是自报家门:“我姓陶。”
寇正霆随意一指我:“我助手。”
“失敬失敬!陶工你好!”
寇正霆说:“我来广州主要是有别的事情。万总,我们抓紧时间开会吧。”
万总微显尴尬:“请坐请坐。小刘,你叫丽丽把我那个观音王泡两杯来。”
寇正霆点头:“谢谢。”口气里感谢的成分少得几乎听不出。
一说到专业问题,寇正霆显得不那么好说话:“我们不做这种项目。”
万总脸色更尴尬:“寇总,何必急着拒绝呢?先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们这个项目,设计费给得很高,我是做工程出生的,绝对尊重专业人才。拿地的价格很高,这么说吧,全广州都在盯着看,所以我们必须要做成华南地标性的建筑,这个任务非你们FAIR不能完成。搞房地产的都知道,寇总的风格独特,让人过目不忘,做我们项目是最合适不过了!……”苦口婆心,拉拉杂杂一大堆,中心思想无非是劝FAIR接单。
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寇正霆领导的FAIR,设计作品的确有不可复制的强烈个人风格,住宅倒还好,尤其是公共建筑,寇正霆往往喜欢设计成几何体,标新立异,惊世骇俗。我看过的南海市帆船中心,宁波的当代艺术中心,上海的二战纪念馆,智利MALLECO的红酒博物馆,莫不如此。我不常看电视,但连我也知道,FAIR的作品常常被当做现代影视剧的拍摄取景地。
“万总,一般的普通住宅,我们已经很久不接了。”
“凡事总有破例吧?寇总,通融通融。这个项目占地有110亩。”
“还有,”寇正霆客气地指出,“这个项目没必要做成这样,否则有的户型达不到日照要求。”
万总手下一个姓韩的营销经理看到万总的脸色,插嘴道:“这样不是挺好看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韩经理。
寇正霆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姓韩的脸僵在那里。
这韩经理太笨了。我闲闲补了一句:“鸟瞰起来可能比较好看,但是只适合给鸟看,不适合给人住。”
寇正霆正在跟万总说话,此时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瞥了我一眼,目光中颇有嘉许。
姓韩的营销经理脸上挂不住了,看了一眼万总,抢着开口:“寇总,规矩都是人定的,有些东西没必要那么严格吧?”
“有必要。”寇正霆站起来,拍拍万总的肩,“万总啊,我知道你有诚意。这忙我帮不了,别怪我。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同行,他们没那么严,收费也比FAIR低很多。你们节省成本,找他们不错。”
原来寇正霆面对客户的风格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厉害,所以面对客户的时候虽然还算客气礼貌,但骨子里是傲慢的,就是那种“我就这么说了,听不听随你”的跩样。这跟我在城筑看到的老孙是截然不同的。城筑能拿项目,很大程度还是靠关系,在技术上远不如寇正霆这么强势。
开了两小时的车,会议不到半小时就这样结束了。我上车扣好安全带:“现在就回去吗?”
“有点舍不得了吧?”寇正霆又笑起来,“你什么都别管,听我安排就对了。”
上下九和北京路都是步行街。车子只开到附近停下。寇正霆把西服外套扔在车里。正是中午时分,我们一路漫步,走进熙攘翻腾的人群。
迎面走来几位年轻的导游小姐,后面跟着一大群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老奶奶。导游手里举着黄色小旗帜,一手拿着扩音器招呼自己的队伍:“这边这边,叔叔阿姨请跟上,这里人多,大家不要掉队。”
我跟在寇正霆后面,几步之遥而已,谁知瞬间就被旅行团的浩荡人马冲开。寇正霆在前面毫无知觉,我隔着旅行团,在另一侧跟着他。
三个旅行团陆陆续续过去,我再转到原来那边,定睛一看,寇正霆不见了!
就几分钟的时间,他应该没走远。
我打开包找手机,发现包的拉链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手机不翼而飞。
心知不妙,我拨拉几下包里的东西,很快发现:钱包也不见了。
尽管中午同事们提醒我不用带钱包,但我不习惯欠人钱物,还是带在身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放在手机一旁。现在也没有了。
今天我的运气太好了。跟丢了寇正霆。身上没有一分钱,连个硬币也没有。没有联络工具。我在广州一个人也不认识。我没办法回南海了。
怎么办?冷静,冷静。
我站在步行街中间,思忖着要不要报警。该怎么跟警察说?跟人跟丢了?警察管不管?钱包和手机能追回来吗?
周围的人依旧穿梭熙攘。前面人群中起了小小的骚动,很多人在围观。或许寇正霆在那里?我立即循声上前去看个究竟。
人群围得太严实,里三层外三层。我绕着人堆走了一圈,好像没有看见寇正霆。想想又哑然失笑,脑子急糊涂了。寇正霆绝不是爱看热闹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
最保险的方案是原地不动。街边有个长椅,我走过去坐着,等寇正霆回来找我,一边往他消失的方向张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坐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了提防小偷,我的手袋是紧贴着身体放在长椅上的,此刻感觉手袋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身体。我蓦然扭头一看。
有个人斜蹲在地上,伸长一只手,正拉着手袋的手柄往外轻轻地拽,眼看行踪已经暴露,那人立即从地上弹起来,抓起手袋拔腿就跑。
不好!那包是吴桐枫送给我的,里面有身份证社保卡钥匙包,全是重要物品。还有我的IPod,为了去西敏寺做准备,里面全是吴桐枫给我找来的英语听力题。
我脑袋 “轰”地响起来,浑身汗毛倒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此刻变作一只猫,那一定是弓着背浑身炸着毛的形象。来不及细想,我立即跳起来往前追,一边高呼:“抓小偷!抓小偷!”
那人身形瘦小,身手却很灵活,跑得极快。我虽然穿着平底鞋,无奈还是不利于行动。而且周围逛街的人多半都是女孩子和老头老太,听到我这么喊,反而退到一边。
眼看着那小偷钻进熙攘的人群中,晃了几下就不见了,我咬咬牙,脱掉鞋子拿在手上,拿出冲刺的速度追过去。我腿长。
没把我惹急也就算了,否则我一定叫他后悔莫及。
我追了有一百多米,不断撞上行人,眼看就快接近目标了,却看见那人突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伴着一记闷响,那人横着飞出来,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我的包也掉在地上。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掌声,还有人高呼:“好!”与此同时,寇正霆拧着眉毛,握着拳头走了出来。
我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先跑过去捡起手袋,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还狂跳不已。刚才跑得太厉害了,体力几乎透支。
寇正霆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样?有没受伤?”
我只顾喘气,一边把鞋子穿好。还好今天穿的棉袜,不然脚早硌破了。
寇正霆把我提起来,两只手攥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让我看看。嗯。”
我喘着气指着他:“刚才,刚才……”
寇正霆干脆地说:“我踢的。”
“你是守在这里的,还是追过来的?”
“追!”
我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我一般不追人,要追就一定要到手。”寇正霆哈哈大笑:“早说了跟着我最安全。”
他笑得很爽朗,我不好意思板着脸,假装什么也没听懂,也笑起来。人也慢慢不喘了。
寇正霆:“来,我看看你的脚。”
我立即摆手:“不碍事。走吧。”又想起一件事,“等等。”走过去狠狠踹了那小偷几脚,只恨没穿高跟鞋。
那小偷还躺在地上呻吟,看样子伤得不轻。我狠狠瞪着那小偷。那人长得很凶,怪不得刚才没人敢拦他。
寇正霆走过来:“不用看了,肋骨骨折和肩膀骨折,跑不掉。很久没练了,一时下手没轻重。”这话说得,语气里没有半点懊恼的意思。
“你学过功夫?”
寇正霆看也不看我,用一种似乎很随意的口气说:“我是六段。”
我不太清楚六段指的什么意思,但听他这种暗藏骄矜的口气,应该是很厉害的功夫。人家辛苦帮忙追贼,表扬一下也是应该的,于是我大大地“哦”了一声:“你这么牛啊!”
果然,寇正霆笑起来:“这算什么?打实战才叫过瘾。我优点还很多,出门是保镖,下厨是大厨……至于,呃,其他功夫,也很厉害。”
☆、牵手
我深吸一口气。寇正霆这样的男人一旦开起屏来,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别说Suki这样天性浪漫的女孩子会错了意,就是我,也招架吃力。
翻翻包里想起刚才手机被盗,我向寇正霆伸手:“礼尚往来。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寇正霆反应倒是挺快,笑笑:“刚才听到好几个人已经在打110。想省事的话,不如现在就走。”话虽如此,还是掏出手机放到我手里。
这人看起来自大,骨子里倒还挺精明的。那小偷应该附近还有同伙,等他们集结过来寻仇,可能到时候难以脱身。就算寇正霆厉害,也还要照顾我这个不会拳脚的弱质女流,我们两人肯定占不了上风。
何况那小偷已经骨折,手袋也拿回来了。
我把手机还给寇正霆,跟在他身后离开。围观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目送我们离开。
走出公众视线,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之前跑哪里去了?”
寇正霆反而教训我:“我还没说你呢。怎么回事你?不是叫你跟着我吗?”皱着起眉,显得很恼火。
现在看他比之前要亲切许多,我也不跟他计较:“旅行团把我冲开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手机被偷了,钱包也偷了。找不到你。”
寇正霆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长这个样子,又背这个包,还这么大意,小偷不找你找谁?”
谁跟我说寇正霆很少发火的?
不管怎样我得记住,寇正霆永远没错。懒得跟他起冲突。这是铁的纪律。
“我的包怎么了?”
寇正霆诧异道:“你不知道你背的是什么包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喜欢就拿出来用了。吴桐枫送的——就是你的照片姑娘。这个包也不是GUCCI香奈儿LV,也没有显眼LOGO,款式也不出奇,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包?”
“你落伍到了这个地步,难以想象。连小偷都比你懂时尚。是时候包装自己了陶雪!”
我今天没心思跟他辩论:“哦。”
寇正霆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哦,还有,你那朋友品味倒是不错,比你强多了。”
我要是在乎这句话,我就是猪:“那我哪天给你介绍介绍。”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寇正霆突然停住脚步,“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记住了?”说完放开我的手,走进街边一家品牌服装专卖店。
我没心思猜想他进去干什么,只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我俩什么时候把手牵在一起的?
寇正霆很快出来,递给我一只黑色纸袋:“你刚才在发什么呆?我在里面一直看着你,魂不守舍的样子。”
“思考人生。”我心不在焉地打开袋子。
里面是黑色精梳棉的薄袜,已经拆掉了包装,软软地卷成一个精致的圆筒,躺在纸袋里朝我笑。我意外地看着寇正霆,他正面朝着街景霓虹:“找个地方换吧。”
旁边有个长椅,我坐下来取下脚上的鞋子。脚跟的袜子果然破了,露出一个新鲜的洞口,多半是刚才追贼的时候磨的。
我心里有一点点震动,嘴上却说:“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买双鞋子。”
寇正霆很干脆地答:“我不会送你鞋子的。”
我心里一沉,又听见他说:“这里没有38码,有码的都很难看。再说了,这里买的鞋子能穿吗?”
我没理他,坐在长椅上,开始泰然自若地换袜子。新袜子很舒服,细致绵密地包裹着脚,带着天然织物特有的弹性。我走到一旁把破袜子扔进垃圾桶,折回来:“谢谢你。”
寇正霆一直看着我,表情很怪异,好像头顶上悬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问号。沉吟片刻,又突然笑起来:“我以为你会找个高级西餐厅的洗手间,最起码肯德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当着我的面换袜子,还换得这么好看。”
我等寇正霆笑够了,平静地说:“那我就坦白从宽。我对你蓄谋已久了。”
“求之不得。我也不要求你多热情,只要别害羞就行了。”伸手把我的包拿过去,另一只手来拉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侧身躲开。我不想跟他牵手。
“你不牵着我,待会儿又走散了怎么办?走路回南海?”
我瞟了一眼他的鞋,黑色的麂皮沾了灰。刚才找我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你转过身去。”
寇正霆扬起眉毛,看了我五秒钟,终于转过身去,扭过头来说:“又搞什么鬼?别跟我玩捉迷藏。”
我揪住他西服后摆:“可以了,走吧。”
寇正霆无语地看我半晌,忽然笑起来,扭回脸去:“抓紧了啊。”
他的步子并不很大,但是因为腿长,我也得尽量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走到街口,寇正霆突然停下来,我的鼻梁撞上他侧过来的肩,咝——我用手摸了摸。
“你这个样子像只小鸭子,浑身毛茸茸的那种,”寇正霆眉目生动,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亮晶晶的笑意里,“牵着我的衣服好像在说,‘别丢下我,我舍不得你’。”
我冷冷瞥他一眼,撒开他的衣角,独自往前走。
“走错了,这边。”寇正霆拖过我的手,“还是拉着方便。陶雪陶雪,怎么取了个这么冷的名字?你老实告诉我,从小到大,有几个男人够胆追过你?”
我用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也关你事?”
寇正霆不理我,大手一翻,反而将我的两只手都抓在他一只掌心,单手拖着我继续前行:“别拉拉扯扯,很难看的。”
好了,变成是我在拉拉扯扯。
我自忖力气不敌寇正霆,而且这姿势确实很难看,于是松了力气:“我不跟你争了,你放开我右手。”
寇正霆笑着瞟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早该这样了”,松开我一只手。
这是夏天的傍晚,寇正霆的手温凉宽大,清爽无汗,牵着我走过长街,穿越小巷。偶尔我会嗅到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气息彷佛辽阔的海洋,充满不羁的力量和狂野的热情。
偶尔寇正霆会突然转过头来惹我,笑嘻嘻地说“你的脚很漂亮”,要不就是“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始终没什么表情:“现在共产主义还没有解放全人类,你竟然有心思关心这种无聊的问题。太让我失望了。”
这时候寇正霆就会大乐,“哈哈!生气了。”之后一般会讲几个笑话轶闻,等我开始说话了,又重新惹我。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直到最后一次,我彻底没反应了,他才消停下来,安静地牵着我在喧闹的人群里穿梭。
我跟在寇正霆身后偏右一点,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穿着颜色清爽的衬衫,肩膀很宽,身体形状从衬衫下不知不觉显露出来,结实浑厚,腰很窄,整个轮廓显得既结实又修长,跟当年如出一辙。
却如此不同。
“到了。”寇正霆突然停住,转过头来,一下就对上我的眼睛。
我连忙调开目光,装作看店匾,原来是一家老式甜品店,匾上写着三个毛笔字:阿樵记。
我又瞟了寇正霆一眼,发现他在笑,目光热烈,我再次调开目光。
寇正霆把我拉进去:“全世界就这家老店的龟苓膏和双皮奶最正宗。”
我一下觉得自己饿了:“那要好好尝下。南海的双皮奶总觉得味道不太够。”
“你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带你来。”寇正霆好像在笑,声音比平常低很多,比平常温柔。周围一片噪杂,奇怪,这么低的声音,近乎耳语,我居然能听清楚。
“其实我刚才下手还可以狠一点,摔个内脏出血,”寇正霆若有所思,“但我觉得没必要。对于社会治安,我们做建筑的也有一部分责任。”
我竖起耳朵,凝神听他讲:“我一直觉得,建筑可以改变生活。华而不实的建筑修多了,城市就会浮躁。居住区和道路设计不以人为本,人气就会降低,社区就会变得死气沉沉。”
我补充:“商业区规模太大,反而让人敬而远之。”
寇正霆眼睛一闪一亮:“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们相视一笑。每次谈起专业,寇正霆都显得格外严肃:“还有,拆迁多了,小商小贩无处容身,他一定会另外想办法赚钱,哪怕是违法。刚才那个小偷,说不定以前是个卖烤红薯的。城市哪怕再繁华,都必须要有底层人士生活的地方,就像人体,既有视觉系统,也要有消化系统。这个东西只能疏导、改造,不能一味强拆。否则以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都不敢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出了点事……心里很乱……请原谅我今天的沉默……
爱你们大家。
☆、夜游
吃完双皮奶,寇正霆又带我去吃荔湾艇仔粥。我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但是这么地道的艇仔粥还是第一次吃到,店家毫不吝惜地在粥里放了很多鱼片、蛋丝、海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