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
一个金灿灿的秋天,天蓝得像海,风柔得像沙,阳光中万道灿烂的光芒犹如金色的彩线投射在银色的机翼上,荡起一片起伏不定的鳞光。
新加坡樟宜机场,宽阔的停机坪整齐地排列着一架架飞机,天空刮起一阵秋风,顺着悠长的跑道从银色的机身上拂过。
邹涛快步走进机场贵宾室,他步履矫健,精神炯烁,笔挺的黑色西装,淡蓝色隐条衬衣和咖啡色领带显得庄重气派,一尘不染的皮鞋也擦拭得光可照人,使人感觉出他是一个严谨而一丝不苟的人。
大厅里,人群熙熙攘攘,邹涛不禁皱了皱眉头,习惯性地把手插进裤袋里,眼光调向窗外,透过通体的大玻璃,跑道上整齐有序的飞机如同一个个闪烁的小银点,映入他的眼帘。这时,一个男人的侧影把他的视线隔离开了,使他的眼瞳里只剩下一个男人的侧身。男人瘦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脊背挺直,侧面脸部的线条透露着精明、果断和男人的坚硬。
男人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一个随从站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一双眼睛警觉地巡视着四周的人群,不知道是秘书还是保镖,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男人在慢慢转动身子,如同在画半个弧线。就在邹涛和男人四目即将相撞的时候,他迅速一个急转身大步走向入口。
飞机起飞了,经过气流的颠簸慢慢开始平稳,窗外是一片片白色的云海,把飞机掩埋起来,邹涛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腿上平放着一本书,眼睛却从书本上游离到窗外,思绪随着飞机的颠簸在遨游。
邹涛,41岁,博士学位,海丰市省行副行长,标准的成功人士。他身体挺拔,气质潇洒,举止虽然儒雅,但又不乏英气逼人,挺直的鼻梁,一张略显清瘦的脸,一双黑眼睛,露出寻根究底的神色,还带着傲慢和固执。
适才,邹涛已清楚地辨认出机场贵宾室的那个男人是泰国昌隆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谢浦源。很显然,谢浦源是要和他同乘一个航班,也是同去一个地方,邹涛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事有凑巧,还是事出有因。
事实上,邹涛对此人并没有深度的了解,只是在国外期间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邹涛记得在新加坡的一次宴会上,一个朋友指着谢浦源的背影对他说:“这可是个风云人物,几年里就暴发起来,生意是越做越大,驰骋东南亚。”朋友贴近邹涛的耳朵说:“有人怀疑他走私,把走私来的黑钱,通过投资房地产回收,立即变成合法收入,从而把钱洗干净。”
邹涛端着酒杯,眼睛瞄着远处的谢浦源说:“有证据?”
朋友说:“没有。”
邹涛说:“没有证据,不好猜疑的。”
朋友又放低了声音说:“不过,据说,泰国警方已经开始对他颇有些‘关心’了。”说完,对邹涛会心地一笑。
此次,邹涛是从新加坡返回省行,仍然出任省行主管资金信贷的副行长职务。虽然省行是他的老家,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都是他的老搭当,而资金信贷工作又是他的老本行,似乎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再加之他从国外学习的国际先进的金融管理的经验,回到省行应该是大有施展的空间,更上一层楼。
然而,邹涛却感到心里有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社会的飞速发展,日新月异的经济腾飞,使在金融业最前列的银行的机制面临着新的挑战和竞争,也使经营在银行这个领域里的每一个人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并且省行刚刚发生了一起诈骗案,当事人被追究法律责任。这在银行界引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众说纷纭。他在这个时候回来,无疑使他所面临的工作尤为艰巨。
经过一阵颠簸,飞机开始着陆,飞机放下轮子和地面发生强有力的摩擦。这是那种两个坚硬的物体紧紧扭在一起,毫不放松的碰撞。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响声和冲力,飞机滑向跑道。这种冲力的感觉对邹涛来讲是太熟悉了,但今天他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和震撼,仿佛坚硬的地面和坚固的轮子在毫不退让地相互咬在一起,碰撞在一起,在显示着它们各自的力量。
《数字密码》 第一章(2)
邹涛走出机舱,走进机场贵宾室。他寻找着前来接他的信贷审查处的处长肖永声。肖永声是他的下属,又是他的好朋友,虽然邹涛性格沉默寡言,内敛,还有些不苟言笑,而肖永声善于言词,善于交际,还很善于把僵持的局面化解,两个人在性格上差异很大,但肖永声对邹涛一向敬慕、尊重,和邹涛可以说是领导加哥们,同志加朋友。在他任行长的几年里,两个人一直合作得很好,感情融洽,不分畛域。
贵宾室里的人不多,肖永声还没有到,邹涛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这时,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一个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邹兄,你好!我们又到一个城市里了,我很荣幸。”
谢浦源精神抖擞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亮光,透露着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胆略。他嘴角微微向下抿着,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邹涛的脸,似乎在等待邹涛伸出手来。
邹涛微微一愣,他暗想,在新加坡机场自己避开了他,而现在终于还是碰到一起了,看来这个手是一定要握,这个话也一定要说了。邹涛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来说:“谢董,幸会。”邹涛的语言极少,态度不卑不亢,表情平稳,声调没有起伏,很难判断他此时的心境。
谢浦源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好情绪,他爽朗地笑了两声,说:“能和邹兄一起回到这个城市,共商大计,共展宏图,我真高兴。邹兄才是我要结交的人,也才是我真正钦佩的人。”
邹涛淡淡地说:“你言重了。”
“不!不!”谢浦源伸手晃动着手指说:“在这个英雄辈出的年代,邹兄才担当得起是精英,难得的人才,我们能共谋大业,这是缘份。”
邹涛两道黑黑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缘份吗?”语调里明显地带着怀疑,但他马上又很礼貌地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谢浦源似乎听出了邹涛话里那一丝怀疑的成分,他跨近一步,半俯下身子说:“我们要在这个城市里施展我们的抱负和理想,难道这不是我们的缘份吗?”
邹涛稍稍停了一瞬,思索地看着谢浦源,一语双关地说:“那要看是什么缘了?”邹涛说得不痛不痒,随之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转身迎着肖永声和白越峰走了过去。
同时,谢浦源的亲信,也是他的军师岳泊海和阿桑也迎着谢浦源走过来,两拨人相互点头招呼之后,一同并排向机场大厅走去。
邹涛和谢浦源都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两个人都脊背挺直,精神抖擞,脸上带着自信的气魄,每人身后簇拥着随从,那富有节奏、掷地有声的脚步铿镪有力,那气度,那阵势,那派头,引来了人们驻足观望。
邹涛和谢浦源一同走出机场大厅,邹涛的黑色奥迪A6,和谢浦源的黑色奔驰600已在门口等候,邹涛拉开车门,他站住脚回转过头,谢浦源也站在车门旁,一只手扶在车门上,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车门横在中间,仿佛一堵无形的高墙,把他们分隔开来,两辆顶级的高级轿车拉开了距离,一路风驰电掣地奔上了回城的高速公路。
邹涛坐在汽车里,一言不发,眼睛望着窗外,而思绪还停留在谢浦源的身上。邹涛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自己返回海丰市的第一天,就在机场碰上了谢浦源,并且是和他同乘一个班机,同时到达海丰,有点无巧不成书的意味。虽然对于谢浦源这个人,他谈不上有何种固定的看法和定论之说,但还是对他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抵触,好像在某点上缺乏对他的信任和好感,即便谢浦源这几年在生意场上是干得有声有色,声势浩大,在海丰市和东南亚一带也是赫赫有名,已经栖身于上层社会,对海丰市的经济建设也是有所贡献,名声极佳。但邹涛还是对他心存芥蒂,而这种感觉是起源于什么?是触觉上的感应,是他的微笑,还是他与海丰市的渊源?
邹涛其实不是海丰市人,他来海丰不过十几年。邹涛原是地道的北京人,他的母亲在“文革”中去世了,抛下了不满10岁的邹涛。“文革”后,在某部任副部长的父亲,再婚之后又有了比邹涛小16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邹婉,然而,就在前几年,父亲和婉婉的母亲相继去世,邹家只剩下邹涛兄妹俩人,而婉婉身体又不好,体弱多病,邹涛就决定来海丰市发展。这里是沿海城市,经济发展速度快,又是海洋性气候,气候宜人,很利于婉婉养病,所以,邹涛就在海丰定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