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召唤
那是一八八三年三月一个清爽的早晨,那时吃一顿热热乎乎早餐的前景终于战胜了我德温暖舒适的床铺,于是我下楼在歇洛克·福尔摩斯对面桌边坐下。我的朋友显然比我早一些就起来活动了,因为他穿得整整齐齐,坐在盛着残余的火腿、黄油箭蛋的盘子和一大堆烟蒂面前。他的脸上带着平常表示谈话不受欢迎的心不在焉的神情,但是,令我大为惊奇的是,他欢迎我,好象我的到来恰恰是他殷切盼望的事。
“再过一刻钟你不来,我就会去叫醒你,华生。告诉我你认为这事怎么样?”他把一份电报从桌子那边扔了过来,“你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该费神吗?”
我很高兴他竟然会征求我的意见,但是那封电报的内容似乎使我的观察不着边际了。
迫切需要你到场。一个人的生命靠你拯救。你到来时详谈。会付一切开支,外加酬金。答复你预计到达的时间。
海伍德·梅尔罗斯
“电报拍来时回电费付讫,”福尔摩斯解释说,“大约四十分钟以前。那是从东匡托克,汤顿附近群山里的一个村子拍来的。我下不了决心去。”
这是在我的朋友承担起不平凡的顾问工作期间的早年日子,而且在我看来,似乎他的名声和他的银行结余都使他不能忽视手头有生死问题、付给报酬的委托人。“你怎么能拒绝呢?”我问。
他耸耸肩膀。“难道我是民兵,没有说明一个字,就奉人之命到处奔跑吗?谁的性命处在危险中?什么样的危险?他本来可以在详情上再花几个便士。”
“你认识梅尔罗斯这个人吗?他可靠吗?”
“几年前我在一桩保险诈骗事件上帮助过他。在自欺欺人的想象方式上他懂得太少了,应按说他是个非常老实的人,欺骗我他会感到问心有愧。我可以断定此行确实有危险,或者至少是令人确信存在危险的现象!”
“那么你必须去,福尔摩斯。”
“但是去西部地区呀,华生!想想在遥远的西部那沉闷乏味的时刻吧!”
“去救人的命就不那么远了。”
“如果我去,至少得耽搁我的试验好几天!”
“你的试验?”我问。
“难道你忘了?啊,好吧.我们讨论它以后已经过了一些时候了。我不得不等待天气晴朗得足以使我收集标本。你看,今天早晨我才去了下面马厩。”
他朝他的工作台做了个手势,那儿放着五六个瓶子,每个瓶子装着许多活跃的苍蝇.我现在回想起了他的假设,那就是在某种情况下死亡的时刻可以根据尸体上出现的蝇卵和长蛆查明。我的脸上流露出了我非常厌恶这种特殊的科学研究的神色。“也许,华生,在我完成苍蝇试验前你会处理萨默塞特这件事?”
“如果你不去,我肯定去汤顿,”我说,“如果你不肯帮助,那儿可能会很需要我这样职业的人。”
他嘴唇上的嘲弄笑容消失了,一时间我想我做得未免太过火了。可他反而跳起来说。“你完全对,我的朋友,”他大步走到窗口,突然迎着清风打开窗户,同时把监禁起来的一群昆虫放进了空中,“我回来时伦敦会有足够的苍蝇。喂,只剩下问问你,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
“当然,如果你认为我对你可能有用的话。”
“如果我要背井离乡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的话,我很可能需要一个伙伴。即使没有别的事,和一位和蔼可亲的同伴在一起旅行也会过得更顺畅一些。”
歇洛克·福尔摩斯并未尝到乘火车旅行的过分沉闷苦恼;我们刚一上路他就蜷缩在摇摇晃晃的车厢角落里,把肥大的长外套裹在身上睡着了,撇下我把报纸翻阅了一遍,观看从我们的窗口飞快掠过的农村风景。要是春天再进展下去,风景就会非常明媚迷人了。不过尽管福尔摩斯给他的几个瓶子找到了嗡嗡叫的马厩苍蝇,然而那个季节还没有完全来临。不过,尽管田野荒芜,一排排枯枝无叶的树木光秃秃的,但英国本身依然存在着对本国人和外国人同样发散着景物青葱宜人的静谧气氛的迹象。
当我们在汤顿过上的一列普通列车缓缓驶进东匡托克火车站的小月台时,已经是下半晌了,于是我们浸润在未被伦敦烟雾污染的乡村的清新空气中。那个搬运工人,看见我们是唯一下车的旅客,而且我们是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行李很少,不需要帮助,便向我们友好地点头致意,回票房的舒适地方去了。当福尔摩斯拉开从月台通到乡村大街上的小门门闩时,火车喷著有节奏的蒸汽已经嘎嚓嘎嚓开走了。
小路两边排列着一半由木料构筑的农舍,标明这是村子的老区,它在红砖砌的火车站的衬托下局促不安地屹立着。我们四处寻找着福尔摩斯那位保险人的踪迹,看见挽具里有一辆套着一匹灰色矮脚骏马的轻便马车,我们就向它走去。在离它还有几码远的时候,一个围着头巾、漂亮得惊人的女子探出头来招呼我的朋友:“你是福尔摩斯先生吗?”
他彬彬有礼地稍微点点头。“正是,梅尔罗斯小姐。”
“你认出我了。”她笑起来。
“当然,不过直到此刻我才把你叔叔的姓和你自己的联系起来。这是我的好朋友,华生医生。华生,你一定从利体姆戏院演出的的欧文的剧作《罗密欧》中回想起了简·梅尔罗斯小姐吧?”
“见到你非常荣幸愉快,梅尔罗斯小姐。”我豪爽地回答。
“你是一位医生?”她怀着相当大的热情惊呼道。
我刚要说明我现在不行医,福尔摩斯就打断了我的话头。
“华生医生会很高兴主动地帮助你的未婚夫,不是吗,医生?”“噢,如果你能给他检查一下,我会非常感激,”那位小姐回答,“我确信,老法辛普医生尽了力,但是一位伦敦医生就更——不过,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未婚夫受了伤?我不相信我叔叔违背了保密的诺言。”
“根本没有。他只打电报说一个人的生命可能有危险,暗示不是他自己的生命。在你的左手上,梅尔罗斯小姐,我看见一个订婚戒指,这暗示那个男子是你的未婚夫。你渴望让我的朋友看看病,表明他已经受了伤。我可以进一步推论他的伤势不重,要不然你不会亲自来迎接我们,反而留下你叔叔防止发生进一步危险,亲自来告诉我们实情。”
“事情都像你说的,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来吧,你们两个。在我们到住宅以前有很多事要说明。”
当我们在等待着的那辆马车里坐下时,我利用机会观察着我们这位新相识。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她的发亮的淡棕色秀发,它以最新发式梳理得尽善尽美,给她的水灵灵的棕色眼睛和秀丽的容貌构成了美观的框框。她的服装色调式样柔和,但是她天生苗条的体形根本不需要华丽的服装增添光彩。她沉着的举止给予我这样一种印象。她不大像她看来那么年轻,但是我怎么说得清呢,她可能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任何年龄。但是什么男士会过多考虑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感到自己十分羡慕与这个美女订了婚的那个男子。
她开始讲故事时,事情变得很清楚。她的美貌远远不是她的唯一特征。她聪慧,性格坚强,态度爽朗直率。
“让我向你们说明那种困难处境,”当马蹄的轻快小跑使车轮转动时她开始说,“几个星期以前我和安德鲁·休伊特,那位著名的军人劳伦斯·休伊特上校的小儿子订了婚。”“拉谢什那位英雄吗?”我插嘴道。
“就是他。休伊特早就非常有名。他们在查理二世时代就创建了产业,在几十年中他们的财富、土地和名声逐年增加。上校的开拓提高了声望。据说要不是他的直言不讳性格使他在高官显贵中结下了仇敌,他本来早该受到赏识。
“我的家属——虽然很少,除了我叔叔和一些远亲——对于我幸运地嫁给这样一个古老光荣家族的儿子都很高兴。然而,休伊特家的人可不大满意安德鲁选择一个女演员做妻子。先生们,如果你们了解舞台上的情况,你们就知道我的名字从未与一点流言蜚语有过联系。我叔叔的慷慨大方使我能够避免一个年轻女演员在未获得成功以前可能不得不做出的许多不幸决定,而且我正正派派地谋生。我倒相信我的才能和荣誉是不言而喻的。在听说我要加人的家庭并不欢迎我时,你们可以清清楚楚想象到我的失望和痛苦。休伊特上校是最坚决反对我地,而且趋于极端,当面对我讲我不该和他儿子结婚。这一切令人那么沮丧。
“对不过,请等一下,我把这些毛毯围在身上。哎呀,谢谢你,华生医生。这辆轻便马车相当透风,不是吗?如果你们也觉得冷,你们的椅子下面还有一及毛毯。”
福尔摩斯毫无幽默感地微微一笑。“人家还会以为那个著名的休伊特家在一年中这个时候会为你提供一辆严实得不透风的马车哩。”
“噢,哎呀,你会看到安德鲁的家庭比本来的样子还糟。不,倒不是他们希望我得上要命的感冒,决不是那样。安德鲁说他们没有一辆严严实实不透风的马车。我很幸运这辆轻便马车还能运转。你们要知道,家庭里没有女人,男人们无论去哪儿都宁愿骑马。从安德鲁的母亲活着的时候这辆轻便马车弃置不用了,如果她不得不坐着严实不透风的车辆旅行,她就容易得病,因此她要么使用这辆通风透气的轻便马车,要么就坐一辆简单的运货大车旅行,不管天气怎样。我相信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夫人;凡是适合她的对我也就好极了。“不过我离了题,讲原谅。我叔叔和我来到了这个家族的家——它叫库比山——应安德鲁的要求,让安德鲁的父亲看看我是一个普通少女,不是一个女骗子,以此来缓和他父亲对我的反对情绪。要不是为了安德鲁的缘故,我早就已经离开了。在昨天发生了事故以后。我开始想,为了安德鲁的缘故,倘若我离开了也许会好一些。
在梅尔罗斯小姐讲述家庭不和事情期间,福尔摩斯开始表现心神不定的迹象,现在他急切地向前探着身子,给人一种他的全部想象力和神经都用来留神倾听的印象。“休伊特全家的人都是当地猎队的成员,”那个姑娘继续说下去,“而且他们对马和猎狗着了迷,对他们来说天天去骑马就象吃饭一样自然。因此安德鲁昨天骑着马和他父亲与他的哥哥戴维和内德又一起出去了,虽然实际上猎人们并没有集合。我叔叔和我都是城里人,不习惯休伊特家人那种能骑善射的作风。我们留在了家里,因此,发生不幸事故时我不在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从安德鲁和他哥哥内德那儿听到的全部详细情节。
“他们最初骑着马缓缓而行,但是沿着树林通往右手边开阔草地的小径上有一个小山岬。要到达草地必须跨过一条与小路平行的小河,安德鲁催马跳过了河水,当他降落到远处的河岸上时,马镫突然断裂,安德鲁猛地摔倒了。医生说他的伤势不重,会完全恢复,不过当我想象我的爱人会发生什么——”
“梅尔罗斯小组,”福尔摩斯打断她的话说,“什么使你认为这次坠马不仅仅是坏马镫皮带的事故问题,你检查过马镫吗?”“我从来没有想到那样做。就此而言,我的安德鲁也没有想到。是我叔叔想到了。不过我可以按着顺序讲故事吗?要不然恐怕我会漏掉什么重要情况。安德鲁坠马时,他最初不省人事地躺着,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伤势可能多么重。当他大哥骑着马回家派人去请法辛盖尔医生时,他父亲和内德就留下来和他在一起。因为我想陪在安德鲁身边,所以我叔叔和我就坐着大车和戴维一起赶去了。”“谁赶那辆大车。”
“老普拉特,那个马夫。”
“那么普拉特赶车,你和你叔叔坐在马车里,戴维·休伊特在旁边骑着马领路去现场?”
那个姑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