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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河静默地从远古流淌至今,古城就像唐河派生繁衍的子孙也以静默的姿态安恬地依傍在唐河的臂弯里。那颗千古的明月,犹如上帝澄明的眼睛,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历史的变迁、岁月的更迭和世事的沧桑。
一条河就是一个城市的见证。
现代化的工业烟囱含混错落地矗立在11月的冬夜里,工业废水源源不绝地从城市的各大厂区潜潜地排进唐河,改变着这条河自身拥有的颜色。污染的沉渣不断增加着河床淤泥的厚度。粗壮圆实的桥墩承负着跨越南北的那座拱形桥廊,在月色的映照里就仿佛可以抵达的灰黑的虹影,但它比虹更真实地矗立在古城人的视线里。
在这11月的冬夜里,月亮的光清清冷冷、寒寒凉凉地紧随着一个人影。月亮的影子是孤独的,它追逐的那个人影也是孤独的,风一掀一掀地将那个人影驱进带着薄冰一般锋利的冷里。两个孤独的影子里夹着一个真实瘦弱的矮小的老警察,他裹着一件厚重的警装棉大衣,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穿过幽冥信号灯闪烁映照下的蛇形交错的铁道,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那小道曲静幽深,月亮的光似乎也挤不进来了,老警察的身影呈窄窄的长扁形,就像被一种幽暗引领着向前行进着……
风声吗?是人力带动起来的旋转的风声从背后突奔而来,“踏踏踏”的人的疾步飞跑的声音夹在风声里,又一个影子就像夜魔一般从老警察的身后某一暗黑的角落里突然变幻出来……一片阴云瞬间将月光遮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人抡着一件铁器重重地猛击在老警察的后脑勺上,老警察和车子便重重地跌进了暗里……
古城市委市政府大门上方挂着“热烈庆祝党的十三大胜利闭幕"的巨幅标语。从市委市政府往西穿过十字路口,马路的西南角上的市公安局大院仍灯火通明。在我们这个政治任务压倒一切的国度里,无论哪个城市的警察都是以保卫党的重大活动的顺利进行为至高无上的责任。古城是北京的东大门,连日来,市公安局、各分局和派出所的干警都处在紧张的值勤备勤状态里。今晚,他们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可以稍事放松一下了。市局各处室除了留有少数值班人员外,大部分民警都被允许回家调养休整。刑侦处值班室备勤刑警夏小琦、鲁卫东、秦一真、严茂林一脸轻松地坐在床上摔着扑克。
周围一圈人围着看,尹小宁上不了手,着急地捅着夏小琦的胳肢窝说:“你小子又不值班,还不赶快回家,你那新媳妇不定多心急火燎地等着你呢!”夏小琦身子左挪右动地说:“去,去,我正等着吃贡呢!”
鲁卫东一张俊秀的脸上挂满了“娘娘”的小纸条。夏小琦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正眯着一双小眼透过烟雾整理着手里的纸牌。他把牌看完后,像摆弄扇子一般将牌合上,冲鲁卫东喊道:“磨蹭啥呀你,快点给皇上进贡!”鲁卫东盯着自己那一手好牌,摇着一脸的纸条儿,好不得意地哼着小曲,然后又操着很浓的古城方言说:“大王小王都在本娘娘手里,这回,娘娘我要翻身当家作主人了!”
刑侦处在市局大院西侧独立的一幢小楼里,值班室分里外两间,外屋桌子上摆着一溜档案夹,电话旁放着牛皮纸面的值班记录本,桌子上方挂着一长方形的小黑板,黑板上写着一些简要的通知和要求回电的电话号码。墙角的小桌上摆着一台旧的黑白电视机,两根拉杆天线剩下了一根半,断的那半根上接了根电线,电线的头上连着个空的“健力宝”易拉罐,吊荡着挂在墙上的一根钉子上。电视图像有些扭曲,声音嘶嘶啦啦的。正对着门口的那一面墙放着一排铁皮文卷柜,范宝来正将卷柜里的枪号和登记表一一比对登记着。原来管枪内勤董建芬休产假了,范宝来新近接替了内勤的这一摊工作,董建芬是一个很粗心的人,谁交枪谁取枪一概没有详尽的时间记录。范宝来是一个外表憨实而内心极细致的人。他愿意自己所干的每样工作都是有序的。登记、编号、整理、建档已占去他好几个晚上了。
黄沙一脸病容地守在电话机旁想着心事,他的眉骨和颧骨很突出,一双眼睛很绝望地隔在其中,下颏尖而瘦,整个脸仿佛瘦成丝瓜那么一条儿,到浴池洗澡,同事就叫他排骨队出来的。他皱着眉头正翻看一本《内科学》,那样子好像极其专注,似乎把自己远远置身在里间屋打牌的几个年轻人热闹欢快的情绪氛围之外。
尹小宁凑不上牌场就转身溜达到外间屋来看电视,“咔咔”地拧了一圈调频旋扭,哪个台都不清楚,气得用手拍了一下机壳,清楚了一点,又使劲拍了一下,画面上出来了一个胖子手里举着一盒药:“……一次两片!”尹小宁就骂:“这老破电视,一次也得拍两下!”范宝来低着头就“嘿嘿”地乐。
尹小宁就冲范宝来喊:“乐啥呀你。”转头又对着黄沙说:“老黄,你说说咱们处啥时候也买台大彩电看看?”
黄沙“唉”了声:“瞧着吧,这电器还得涨价呢,越来越买不起啦!”
尹小宁说:“老黄,给根烟抽,我这儿闹饥荒了。”他看老黄那一份苦相就停住步子,“老黄,肚子又疼了?别老忍着,抽时候上医院瞧瞧去!”黄沙就嗯嗯地应诺着从口袋里掏烟。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尹小宁一伸手便将电话抓起来:“我是刑侦处值班室,什么,老警被打?说清楚点!” 他翻开电话旁边的记录本开始记录。
“桥北红山道所,现场在红山道东北的草场街!”尹小宁大声重复着。
夏小琦的大耳朵支棱了一下。虽然牌场上七嘴八舌喧喧闹闹,他还是听见尹小宁接报案的声音了。他顺手就将牌扔到牌堆里说,“快溜的,来事了!出现场吧。”他出屋看看老黄脸色不好,就跟尹小宁说你跟老黄在这儿盯电话吧,我们哥儿几个去就行了。鲁卫东舍不得手里的这副好牌,一脸遗憾,迟迟疑疑地说:“可能是一般的打架,不会有啥大事吧?”他看见其他几个人已麻利地从床上跳下去,抓起衣服都冲到外面去了,这时尹小宁的话音再次传过来,听声音已变得很紧张了。“有枪套!枪呢?不见了?”鲁卫东听见这话不敢怠慢地跳下地,抓了件大衣冲出值班室,等他追到院子里,212吉普车已发动着,车凉,秦一真正猛轰油门,鲁卫东跳上车,吉普车带着破破烂烂的响声就钻进夜里……
尹小宁放下电话在值班室记录本上工整地写道:
红山道派出所老警被打伤,要求刑侦处出现场。刑警夏小琦、鲁卫东、严茂林、秦一真出现场。记录人:尹小宁,记录时间:1987年11月1日晚8时05分。
电视里清楚地传出主持人的声音:“中央电视台,各位观众,首届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闭幕式暨获奖节目晚会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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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位于红山道派出所东北方向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和桥北分局的刑警已先期到达现场且将现场保护起来。勘查灯刺破夜幕将活动的人影照得鬼魅似的飘忽。有人大喊道,枪到底带没带着?另一个声音答,八成是抢去了!反正枪套空了!背着灯光迎面走过一个人影喊了夏小琦一嗓子,夏小琦一听就听出是警校一期同学何力。何力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夏小琦说咋走呀。何力说我带报案人回所里录个材料。
他们于匆忙间略去寒暄擦肩而过。
夏小琦看见地上躺着的老警察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警大衣裹着瘦弱的身躯,大衣和里边都被翻开着:腰上枪套在,枪没有了!大檐帽滚落在身后边,自行车在两腿之间和身体一起躺在地上,技术员在地面上提取着足迹和他认为有价值的一切痕迹物证。
这时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蓝光闪烁。
救护车戛然停下,从车上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扛着担架急奔过来。
和救护车同时抵达的还有市局刑侦处副处长师永正,二科科长叶千山。
小个子警犬员牵着警犬紧随其后。警犬黑贝跃跃欲试,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师永正对叶千山说:“这条路僻静,冬天,晚上流动的人少,我看现场条件还不错,让黑贝试试吧!”
警犬员许三儿一松犬绳,黑贝像得了尚方宝剑似的一步窜出去就进入到工作状态。法医马初一和技术员娄小禾会同几个穿白大褂的将躺在地上的老警察抬上救护车,一溜烟尘地驶离了现场……
现场除留下几个扫尾的,一律撤至红山道派出所紧急商议案情。夏小琦一行四个人开车往红山道派出所走时就看见黑贝在前面正停停嗅嗅跑跑颠颠着,鲁卫东忍不住嘀咕道:“那狗不会是奔派出所去了吧?”话音刚落,果然看见那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派出所门口冲去!
车灯照见何力正将两个人送出大门口,并握手道别,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黑贝吠着就扑向了被送出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两个人被狗吓得脸色惨白。
何力冲狗急赤白脸地叫骂着,“你他妈的狗眼不识好赖人,让你追犯罪分子,你追报案人干吗?”
夏小琦他们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正听见狗官许三儿替狗向何力和报案人连声道歉:“对不起,是狗误会了,是狗误会了!”
“哎,许三儿,我听这话好像还是骂我呀,是我误会了,还是狗误会了!”
许三也觉出话说得不对劲连声说:“都误会了,都误会了。”一边说一边牵着狗就跑了!
鲁卫东说何力你干嘛跟狗一般见识呢。他就拉着何力进到派出所的院子里。
夏小琦走在最后,他借着灯光看见了楼道东墙上所里全体民警穿警服的标准半身照,他一眼就认出了和现场上相同的那张脸。照片底下注着一排小字:片警,宋长忠。他凝视着那张照片,他不熟悉这张面孔。他也常来派出所找何力,可是这个老警?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转身和邓梅撞了个正着。邓梅是他的小师妹,比他晚一届毕业,分到红山道派出所当管片民警。
“嗨,琦哥,来开会吧,都在会议室呢!”
夏小琦看着邓梅面色匆匆的连说话都没停住脚步,就担心地追问了一句:“这么晚,一个人出去呀?”
“我去宋长忠家照看一下他老伴,所里人手不够了,我打电话叫江舟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