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
“喂,两对都进房了。房间号927、1208,还有一只野的,进了1713。”
“知道了。”我放下电话,马上穿上西服外套,提起书包,招呼正在看电视的方方,三步并
作两步跑下楼。我那辆花四千元买来的旧“白茹”车停在街角便道上。我们坐进车里,把汽
车迅速地开上马路,直驶远处灯火辉煌的“燕都”大饭店。在饭店旁边的一条林荫道上,我
招手停在一溜轿车的后边,下了车“乒乓”关好门,快步加入一群刚从一辆大旅行车下来的
日本游客中间,走进“燕都”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彬彬有礼地站在总服务台里的卫宁不易
察觉地给我们使个眼声:一切正常。我和方方走进盥洗室,打开皮包,拿出两套警服换上,
走出盥洗室,沿安全楼梯爬上去。爬到第九层,我们都是气喘吁吁,待呼吸均匀了,我们走
向服务台,坐着的服务员抬头诧异地看我们。“我们是公安局的,请开927房间。”
服务员顺从地拎起一串钥匙领着我们走向长廊尽头的一间客房。“里边有客人。”服务
员看到门上挂的“请勿打扰”的小牌,回头对我说。“知道,打开锁。”我命令道。
服务员钮开锁,站在一旁。
“你回去吧。”方方粗鲁地挥手避开服务员。
服务员消逝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和方方立即开门冲了进去……我和方方带着亚红出来,
皮包里塞着几千崭新的钞票,神情严肃地走服务台进了电梯间,方方和亚红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真他妈没劲。”我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对亚红说:“你在楼下酒吧等会
儿,我们还得上去收拾12层那小子。”我们把电梯开到底层,让亚红出去,又开上12
层。
十五分钟后,我们换下警服带着另一个姑娘在酒吧找到亚红,一起喝了杯酒,亚红挽着
方方先出去。我给总服务台的卫宁打了电话,告诉他事已办完,十七层那只野鸽让她舒舒服
服睡一宿,早晨报警。我挽着另一个姑娘坦然走出饭店。方方已经把“白茹”发动了,我们
一上车就开走了。
早晨,我被电话铃吵醒,睡在我旁边的亚红接了电话,告诉我,卫宁说那两个受到我们
讹诈的倒霉蛋已经结了房钱走了,那只野鸽也被在大门等着的警察塞上车抓走了。亚红翻身
又睡了。我却睡不着,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阳光从厚重的窗帘后倾泄出来,我轻轻走到窗
前,从窗帘缝隙看了会儿外面车水马龙,阳光明媚的街道,把窗帘拉严。我不喜欢晴朗的早
晨,看到成千上万的人兴冲冲地去上班、上学,我就感到形孤影单。白天我没有什么事可
干,也没什么人等我,我的朋友们都在睡觉。我又抽了五支烟,看了看日历,然后穿衣服,
洗脸刷牙,走出我住的这套公寓。我走过街角停放的“自茹”车,径直走向公共汽车站。尽
管上班高峰已过,车内还是十分拥挤。一个坐着的中年男人下车,我刚要坐下,看到一个抱
小孩的年轻妇女,便呼招她过来。
“谢谢。”年轻妇女坐下后,又逗弄着小孩说:“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我冲小孩笑笑,小孩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彩纸包装的巧克力,剥开纸刚要
往嘴里填,看我瞅着他,举起巧克力给我。
“不要,叔叔不吃。”“吃吧,没事。”“真的不吃,叔叔要下车了。”
我挤下车,沿街走了一站,到单位医务室要了张“三联单”,打电话约了一肝不太好的
朗友去医院替我抽了一管血。又在商业区的两个储蓄所把我昨晚挣的那笔钱分别用我去世父
母的名字存了进去,然后去邮局给一个交钱即可注册入学,不须考试的函授大学汇了报名款
和一年的学费。我报的专业是法律。办完这些事,我到一家人不太多的豪华餐厅吃午饭。这
家餐厅菜做的十分讲究,我看着漂亮的图案喝了不少红酒,又吃了几个浇了巧克力汁的冰淇
淋,下午才走出餐厅,在报亭买当天所有的日报和晚报,坐在电报局等长途电话的排椅上细
细测览。黄昏时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方方接的。我们聊了会儿,他正在和卫宁下围棋,卫
宁一早前来了,他们下了一天棋,他四胜三和五负,晚上准备凑人撞麻将。我告诉他我晚点
回去,就挂了电话。
暮春时节,树木草地都绿遍了,花丛怒放。我走进一个举办晚间音乐会的公园,在音乐
亭前等退票。一个老人送了我一张,我又转送给一对只有一张票的青年伴侣,坚决不要他们
加倍的票款。在高大、油漆剥落的廊柱间,我看到一美丽少女坐以汉白玉石台上看书,悬在
空中的两条长腿互相勾着脚,一翘一翘。她一手棒书,一手从放在身旁的一个袋袋中抓瓜子
磕,吐出的皮儿拢成一堆,嘴里哼着歌,间或翻一页书,悠闲自在,楚楚动人。我悄悄走到
她身后,踮脚看那本使她入迷的书。是一本很深奥的文艺理论著作,我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会
儿,索然无味,正要转身走开,忽听女孩说:
“看不懂吧。”她仰起脸,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脸红了,感到不知所措,因为我还会脸红。片刻,我镇静下来,说:“就是学生,这
会儿在公司看书也有点装模作样。”“我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你瞧,我看了多少。”
她快速地把看过一页数捻了一遍,我捏捏那厚厚的一迭,联想到书的内容,怀疑地问:
“你看这么快”
“我也看不懂呗,就看得快。”
我们都笑了。“不看了。”女孩把书撂到一旁。“你有事吗”她问我。“没有。”我
说:“没人约我。”“聊聊?”“聊聊。”我在她旁边坐,她把瓜子袋推给我。我不大会磕
瓜子,磕得皮瓤唾液一塌糊涂。
“瞧我。”女孩示范性地磕了一个瓜子,洁白的贝齿一闪,我下意识地闭紧自己被烟熏
得黑黄的牙齿。女孩倒没注意,晃悠着腿四处张望。“你是哪个学校的”我注意到她里面毛
衣上别着一枚校徽。女孩龇齿咬着瓜子看着我笑起来。
“这就叫‘套瓷’吧。”女孩说:“下边你该说自己是哪个学校的,我们两校挨得如何
近,没准天天能碰见……”
“你看我象学生吗”我说:“我是劳改释放犯,现在还靠敲诈勒索为生。”“我才不管
你是什么呢。”女孩笑着瞅着自己的脚尖,似乎那儿有什么好玩可笑的,“你是什么我都无
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