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高祖年间
“现在国家百废待兴,正是朝廷招募贤才的时候,我等同僚正是赶上了好的时候啊.”一艘小船正载着赶考的学子往开封的方向行去,中间一个书生正在高谈阔论,眼睛里闪着亢奋的光辉.另外的一些书生也在高声附和着,在这个年代,只要一旦科举高中,就可以一步登天,步入仕途,就此可以和窘迫的生活告别.为首的书生得到这样的响应很是高兴,眼光一瞥,却看见一个呆人趴在船舷上,对他的慷慨陈词无动于衷.
“同窗的王子进,你对我的话没有什么想法吗?”被叫做王子进的人回过头,一脸沮丧的样子, “有有有啊,道然兄啊,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我觉得非常正确.”那个叫做道然的书生很是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却听王子进接着说道: “你讲的道理我是都懂的,就是不懂的是,这湖边绿柳如烟,华亭如盖,又接近京城,怎么就没有一位佳人呢?”
他的话一出,换来一船的人哄堂大笑,连摇船的艄公都忍不住的摇头,喷饭.王子进却不以为然,打开折扇跺着步子走到船头,长身而立,说道: “古来功名皆粪土,倒是真心难求.”话一出口,又换来一阵哄笑.本是一位谦谦公子,却如此不求上进,船头的老艄公不禁连连摇头.
正笑闹着,王子进却像着了魔一样,头歪在一侧,僵住了不动,过了一会,亦步亦趋,径向船尾走去,众人停住了笑声,一起望向那边,只见堤岸边,绿柳旁,一个白衣的人亭亭玉立,只见黑发如云,肤白胜雪,执一纸扇掩面,虽看不清眉目,却也知是一位佳人.”喂,你快回来,前面就没有路了.”众人惊呼道,可是王子进只觉得自己是走进一副绝美的画中,里面人面桃花,是一番诱人的景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听 “扑通”一声,他终于掉进了水里, 慌忙中喝了两口水,一边还不忘喊着, “折扇,我的折扇呢?”等会见了美人,没有折扇怎么行呢,怎么也是个文人,不能丢了风度啊.船上的人见他还是深黯水性,都放了心,在上面起哄: “王子进,快游啊,游道美人身边去!” “快啊,快啊,搏美人一笑去啊.” 王子进在下面收到鼓舞,也不觉得是讽刺,真的奋力向岸边游去,又觉得长袍浸了水,太碍手碍脚,脱了,发冠也挡眼,摘了.心里一门心思只是那倾城的容颜了.
越来越近了,真的是位佳人啊,柳眉如黛,发亮如丝,好像,好像还在冲他笑啊.顿时受到鼓舞,几下游完了剩下的路程,那人在岸边等着他,见他快到了,竟伸出一只玉手,要拉他上岸.
王子进见了面前那修长的一只手,不紧有些犯窘,孔老夫子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如此唐突了美人啊.还在犹豫呢,那手又招了招,如柳枝拂面,柔弱无骨,不管了,什么伦理道德,都不如眼前的景致诱人,一把抓住了,那人很轻巧的就将花痴王子进一把拉上岸.
咦,这个美人的手稍嫌硬了些,大了些啊,还有这力道,好像自己也比不过啊,但见眼前一张桃花脸,虽然有点英气,却掩不住眼波流转的风情.
赶紧鞠了一躬, “多谢佳人救命之恩,小生江淮王子进,这厢有礼了.”只见佳人一双晶亮,晶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这样的眸子,如泣,如诉,好像在哪里见过.正愣神间,就听佳人开口了,不是想像中的温言软语,却是一把清亮的男声: “村野之夫胡生在此有礼,请问王兄有何贵干?”
王子进立刻瞠目结舌,脚一软,本就站在岸边,竟不着力,又跌倒水里,这次是真的沉了,不仅是身子,连心也沉到了冰凉的湖水中,隔着荡漾的碧波,怎么见这胡生的笑容中竟夹着一丝狡诘呢.湖水很凉,他眼前一黑,竟觉得很久以前,似乎也在冰凉的水里躺过,也有这样一双晶亮晶亮的眼,这样注视过自己.
3、渡船
待得王子进再次醒来,又是在船上了,周围一干学子正在把酒言欢,行诗对句。天这时已经黑了下去,只有红烛摇曳。王子进看了看身上干爽的衣服,又看了看一干与平时并无二致的同僚,下午的事,原是南柯一梦。还好没有发生过,不然真是出了大丑啊。可是那样的人,真是美啊,就是可惜美梦到了最后怎么变了恶梦呢,要是自己能够控制梦境,将那少年换做佳人,哪怕一辈子在那梦里不醒来也是心甘情愿了。正想着,他那个叫道然的同窗发现他醒了,忙叫道,“快看啊,我们的唐突公子醒来了!赶快把胡公子叫进来,让他们来一个执手相认。”听了这话,王子进心中是一片冰凉,现在只想一头睡过去不再醒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所熟悉的哄堂大笑又在包围着他了。
道然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只折起的扇子撩起了船舱的竹帘,正是今日下午的那位翩翩公子,依旧白衣胜雪,剑眉入鬓,见到王子进,不仅失声一笑,做了一个揖,“小生胡绯绡,字炎天,见过王兄了。”说着,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王子进见了很是不快,仿佛这是在揭他的短,“没事闲的长得如此雌雄莫辨,还偏偏取了个雌雄莫辨的名字,我叫王子进,字莫离。行了吧,没事跟着我们干吗?”
“唉唉唉,我说子进,这你就不对了,这位胡兄今天是在岸边等咱们这条船,也是要去赴考的,谁会知道你比船跑得还快呢。”道然跑来打哈哈,却又引来一阵哄笑。
接下来一干学子都围着那个胡绯绡转,因为不管他的名字多么拗口,不管他长的有多么像女人,在他们知道他是山阳书院的学子以后,就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尽出鸿儒的山阳书院啊,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去受教呢,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那个胡绯绡竟然还会相面,“你啊,这次必进三甲,一定要清廉为官,要不然恐老来无福啊。”他摇头晃脑的指着道然。别人的过去将来他也说得头头是道。
那边王子进坐不住了,我呢,我将来会不会得到一位如花美眷,陪我共度今生呢?想着,手脚并用,从卧榻爬了过去,“恳请胡兄帮小生一看!”脸上尽是虔诚,为了美人,这点委屈算什么呢。
胡绯绡的眼光望着王子进那布满遐想的脸,眼中竟有许多的不舍。“王兄啊,你~”说着,欲言又止,“你快说啊,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的啊?”
“那恕小生直言,王兄必不得善终,怕是命不过而立。因王兄前世孽债太重,必将世世暴死,而王兄因八字凶险,所到之处必定有鬼怪相随。”他话一说完,周围的人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烛光似乎也跟着摇曳起来,忽明忽暗中,王子进的脸变得铁青。
是啊,怪不得母亲给取名字叫莫离,是怕我遭逢危险吗?母亲啊,莫离,莫离,孩儿不孝,终要离你而去啊。
“王兄,王兄!”,呼唤的声音像自远方传来,周围一片寂静,看到大家关切的眼光,王子进不仅心中一酸。“王兄莫怪,相面只是信口胡说之事,王兄莫要当真。”胡绯绡在旁边安慰他。
王子进转过头去,面对着说话的那张俊脸,幽幽的问道“胡兄,可否告知我,我命中可否有桃花?”
此言一出,又换得一片哄堂大笑,不愧为花痴王子进,在这种时候还在想着美人。
“有、有、有,王兄有生之年,必能觅得一位如花美眷~”早已笑不成声。
那边王子进独自悲伤并幸福着,算起来离而立之年只剩不到七年,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和佳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4,开封
到了开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一到开封,王子进一干人立刻被人团团围住,有酒馆的跑堂,有客栈的小厮,更有妓院的老鸨带着一干姑娘过来了,对于开封这样的都市来说,三年一度的科考,确是不可错过的商机。大多赴考的学子在这一个月中丢失的不仅是功名还有他们饱满的钱袋。
“开封果然是繁华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边道然在感慨着,其他人也个个眼睛不知往哪里放,那路上店铺的金子招牌,货郎的百宝箱,美貌姑娘的花衣服,几近要晃花了他们的眼,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和风度了,恨不得多生出几双眼睛来看。只有那个胡绯绡,倒像是见惯了繁华,不以为然的样子。
又走了几条街,还是道然想了起来当务之急是要投宿,莫要等了天黑要流落街头。一提起,大家都开始急起来,每天不知有多少赴考的学子赶到开封,他们这一逛就是大半天,现在有没有客栈都不知道了。
一行人走着,又不知走了几个街区,路上的店越来越大,景致也是越来越繁华。
“看,前面有一个大客栈啊!”其中一个书生叫道。
大家一齐向前望去,是有客栈,一个很大的客栈,金字的招牌上写着鸿福客栈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门两边挂着一人多高的灯笼。
“这么大的客栈,怕是我等负担不起的吧?”王子进问道。
“管他呢,先进去看看再说。”人多胆状,一行人一哄就走了进去。
果然是大客栈,只能用金壁辉煌来形容,掌柜的笑着迎了上来,“各位客官可是要投宿吗?”
道然笑道:“我们只是进京赴考的学子,担当不起贵店,还是不要了。”
那个掌柜的一听,竟是有几分惊喜,“哎呀,客官有所不知,赴考的学子在我这里都可免费投宿,若是中了功名,得到圣上垂青,均可全免,若是不中,再收费用不迟。只望各位中有贵人之像的若是高中,能照顾一下小店的生意就行。”
经他这样一说,真的有人动了心,哪个投考的学生不是为了功名而来,而且都觉得自己将会高中,立时就有人去添了单子,还有人本没有几分胜算,但见他人也添了,不肯输人一口气,也去添了。
王子进刚要跑去凑数,就被旁边的胡绯绡一把拉住,“子进兄,还是算了吧,我们改投别家去吧。”又冲那边道然喊:“道然,莫要为了一时之利耽误了一生啊。
出来客栈的竟只有三人,王子进问道:“胡兄,敢请问为何不让在下投宿啊?”那边答道:“王兄啊,你要是真的能考取功名,那文曲星自会帮你档灾接福,依你现在的八字,怕是与功名无缘啊,真的硬考,搞不好还要折阳寿。”
语毕,又说道:“况且这家客栈邪门的很~”
“邪门,哪里邪门啊?我怎么看不出来?”王子进仔细的端详这客栈,依旧金壁辉煌,依旧宾客盈门。
“你没有听到里面有好多人哭的声音吗?”道然问道.。胡绯绡对道然笑笑,“然也,然也,里面怨气太重啊。”
“什么哭声啊,我没有听到啊?”说着赶紧提了袍角跟了上去,只觉头皮发麻。
“所以说你八字不好,没有趋吉避凶的意识。”
5、客栈
“王兄,你看那家客栈怎么样啊?看起来就是很舒适华丽啊!”胡绯绡指着不比刚刚的鸿福客栈小多少的一家。
“那个、那个,我看还是算了吧,胡兄,我们毕竟只是一届书生,不该如此奢靡吧。”王子进看了眼那金子的招牌,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不禁有些心虚。
“这怎么行啊,既是投宿,怎可没有了香软床榻和锦缎的被褥呢?”说着就一摇扇子,走了进去,王子进拗不过他,只好一低头就跟了进来。
进了客房,果然是有着锦缎被褥的床,胡绯绡见了,欢呼一声就窝了进去,眯着细长凤眼,很是享受的样子。王子进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是夜,王子进在独自挑灯夜战,正不知再如何下笔时,就听有人在敲客房的门。那边一直窝在床里的胡绯绡,一听到声音,马上跳起来冲向房门。再返回时,手里抱着荷叶烧鸡和两坛黄酒。
“王兄,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说着,就在王子进旁边大快朵颐起来。
王子进见今日是学不成了,再撇一眼旁边吃的正欢的胡绯绡,当下那双手呈了自己的文章给他“胡兄乃山阳书院的才子,可否助小生一改文章?”
胡绯绡也不客气,一把抓过了就看,洁白的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油乎乎的手印,“嗯嗯嗯,还好啦,就是词藻过于华丽,易流于不实。”说着还不忘了再啃几口鸡吃。
“那个、那个,胡兄~”
“怎么,我的评价不够中肯吗?”
“不敢、不敢,胡兄所言极是,是胡兄将我的文章拿倒了~”
“…… ……,反正都是可以看的,王兄不必过于拘泥于小节。”
这是不拘小节的事情吗?不管了,反正今夜是学不成了,就拿起鸡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两人把酒言欢,一直喝到半夜,胡绯绡甚爱吃鸡,中途又叫了两只。待到窗外更夫已报三更时,他才晃晃悠悠走向卧榻,一栽头就睡了进去。
王子进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一个大男人,竟如此不胜酒力。洗漱一下,便也要去睡了。
但见锦缎的被子竟是瘪瘪的,不像有个大男人睡进去的样子。不禁心生疑惑,一掀被子,里面竟是一堆衣物,正是胡绯绡刚刚所穿那套。
这人怎么如此怪异,出门怎么脱得如此干净,难道是光着身子出去的吗?正想着,突然见那团衣物动了一下,把王子进吓了一跳,左右望望,拿了红烛回来,小心的揭开衣服的一角,竟见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蜷在里面,在烛光的辉映下,看起来不是很小的东西。
“啊~”王子进不禁失声尖叫,手一抖,烛泪竟滴在那东西上面,“店家,店家,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养的宠物怎么跑到客人的卧榻上?”
喊了两声,一回头,却见胡绯绡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眼带桃花,长发及腰,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王子进见了,不禁心神一荡,一想他是男的,马上就敛了心神,叫道“胡兄,赶快下来,那张床不干净,刚有大狗睡过。”
说着,一把就去拉他的胳膊,却拉了一手尚未干透的蜡油。
这一惊,非同小可,再傻的人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王子进不禁两腿虚软,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小生此世从未作孽啊~”
胡绯绡找了一件袍子弊体,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王子进不禁又向后爬了两步,心想此命休矣。
“看来你是将我全都忘记了,你一向贪吃,不会连孟婆汤都比别人喝多了许多吧?”胡绯绡幽幽的道。
“你是说你不会害我?”王子进见他这个样子,立刻把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
“说来话长,我本是千年以前得你救助得一只小狐,可是你连着7世都是暴死,若这次再不能得善终,怕是再也不能投胎转世了。”
“啊啊啊啊,那我要怎么办啊?”王子进这才相信他所说的相面。
“过去你曾负我一路,现在我将庇护你一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着一个头就磕下去。
“胡兄,不比如此多礼啊,真是担当不起。来来来,赶快起来吧。”
“子进,以后你就叫我绯绡吧,我不喜欢前面那个姓氏。你我日后兄弟相称。”
“好好好,没有问题,只是这名字偏向女性,可否考虑一下……”还没等说完,便见绯绡在冷冷的斜视他,另一半的话就此咽进了肚里。
唉,他怎么知道,很久以前,一只小狐狸在竹篓里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红色的血水,那血水混着雨,蜿蜒成一道道小河,宛如谁家的红绡凌乱的撒在地上。
那是一生也难忘的景致,一世也抹不去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