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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漾在洗澡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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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着身子坐在洗脸盆里。
屋里的光线昏暗,我坐在洗脸盆里洗澡,两手抓着盆沿摇撼。
洗脸盆放在从两边朝中间倾斜的洗澡间的地板正中间,被我摇得直晃荡,洗澡水噼啪山响。
我这么干大概颇感有趣吧。
我拼命地摇这脸盆。
结果,一下子就把盆摇翻了。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刹那之间那莫名其妙和意料不到的冲击感,光着身子倒在地板上、颇感光滑的舒畅感觉,以及跌倒时仰头望到棚顶上吊着的一个很亮很亮的东西。
从我记事时起,我就常常回想起这件事,不过因为这倒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所以长大之后我一直没跟谁说。
我想,大概是过了二十岁之后吧,我问起母亲,为什么这桩事我记得这么清楚。
母亲仿佛吃了一惊似的盯着我,然后说,那是我一岁的时候,因为给祖父做法事而回秋田老家时发生的。
她说,我记忆中那间有地板的昏暗屋子,就是老家的厨房兼洗澡间。母亲想把我放进洗澡桶,她自己要到隔壁的房间里去脱衣服,所以只好先把脱光衣服的我放进倒好热水的洗脸盆里。她正脱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我哇的一声,急忙跑进洗澡间一看,原来盆翻了,我正仰面朝天大哭呢。
母亲说,头顶上非常亮的东西,是当时吊在洗澡间的煤油灯。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身高一米八○,体重六十公斤。忽然问起这事,她感到非常奇怪,所以注视我良久。
一岁时在洗脸盆里洗澡这件事,是我最初和最早的记忆。当然,在这之前的事是不可能记得的。不过,我那业已去世的大姐曾经说我:“你一生下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她说,我生下来时没有哭,不声不响地,两只手攥得很紧,好久也不张开。“好不容易给你掰开一看,两只小手已经攥紫了。”
这大概是她瞎编的,一定是为了跟我这最小的弟弟开玩笑。
首先,如果我真是生下来就把手攥得那么紧,现在我已成了大财主,坐着劳斯莱斯高级轿车到处转悠了。(说点题外话,就是这位拿这些话开我玩笑的大姐,听说她去世前不久看电视时看到 Los Prims 乐队的黑泽明 Los Prims 乐队是活跃在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日本乐队。它的主要成员之一也叫黑泽明。,她以为那是我,便说:“阿明真是精力充沛呀。”尽管外甥与外甥女说那不是他们的舅舅,可她却坚持自己没有看错,因为我小的时候姐姐们常常让我唱歌给她们听。如此说来,我应该感谢 Los Prims 乐队的“黑泽明”,他替我唱歌献给了我那晚年的姐姐。)
可是一岁以后,也就是幼儿时代的事,现在想起来,就像焦点模糊的几段很短的影片一样,很不清晰了。而且,都是伏在奶妈背上看到的一些事。
其一是,我曾隔着铁丝网看到一群穿白衣服的人挥着一根大木棍打球:有人跑着去接飞得老高的球,有人跌跌撞撞地在追球,有人在抢球,抢到手后又扔了出去。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父亲在体育学校任职,我们就住在学校的棒球场铁丝网后面。这就是说,我从小就看到过打棒球。应该说,我喜欢打棒球有很深的渊源。
另一件记得很清楚的幼儿时代的事,是离我家很远的某个地方在着火。那也是伏在奶妈背上看到的。
失火的地方和我家之间隔着一段黑黑的海面。我家在大森的海岸附近,远远能看到那着火的地方,大概是羽田一带。不过,看到那远处的大火,我吓哭了。
直到现在,我看到失火还很不是滋味。特别是看到夜空被烤得通红的颜色,心里就会发颤。
幼儿时代的再一个记忆,是奶妈常常背着我去一个黑黑的小屋子。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长大之后我常常想起这个问题。
结果,有一天就像福尔摩斯那样解开了这个谜:原来她是背着我上厕所。
这奶妈简直太不懂礼貌了!
不过,后来奶妈来看我,她仰着脸望着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的我,说了声:“孩子,你长这么大了!”当她抱着我的双膝高兴得抽泣的时候,我一丝也没有责备她不礼貌的心情。对于这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老太太,我很感动,却又一时毫无印象,茫然地低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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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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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我学会走路到进幼儿园这一段,记忆就不像幼儿时期那么鲜明了。
00唯有一个场面记得最清楚,而且色彩强烈,就是电气火车过道口的时候。
电气火车即将通过,拦路杆已经放下,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在铁轨对面,我一个人在铁轨的这一面。
我家那条白狗在父亲他们那边和我这边来回地跑,就在它朝我跑来的时候,电气火车从我眼前倏地一下开了过去。结果,我眼前出现了被轧成两段的白狗。它就像直切成段的金枪鱼一样,溜圆而鲜血直淌。这种强烈的刺激顿时使我失去了知觉,大概是引起痉挛而晕过去了。
后来,我茫然记得,因为发生了这桩事,有人给我送来又带走过好几条白狗。它们有的装在笼子里,有的是抱来的,有的是拴着颈圈牵来的。
大概是因为我那条白狗死了,父母亲给我找来的全是与那死狗极其相似的白狗。据姐姐说,我一点儿事也不懂,一看见白狗就像发了疯一般,大哭大闹地说不要!不要!
如果给我找来的不是白狗而是黑狗,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是不是因为找来的仍是白狗,使我想起了那可怕的情景?
总而言之,从这件事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我不能吃带红色的生鱼片和寿司。看来,记忆的鲜明度是和冲击的强度成正比的。
还有一件记得很清楚的事,就是我最小的哥哥头上缠着满是鲜血的绷带,被许多人抬回家来的场面。
我那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四岁,大概是上小学一二年级。他在体操学校走平衡木的时候,一阵大风使他跌了下来,听说险些送了命。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我那最小的姐姐看到满头鲜血的哥哥,哭着说:“我愿意替他死。”
我想,有我家血统的人,都是那么感情过多而理性不足,善感多愁,处世厚道,感伤情调过浓,浑浑噩噩的人居多。
后来,我进了品川区的森村学园附属幼儿园,但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几乎毫无记忆。
只是比较清楚地记得,老师让大家在小菜园里种菜,我种了花生。为什么我要种花生呢?因为那时候我非常喜欢吃花生,但肠胃弱,大人只准我吃一点儿,多了不给。我想自己种了就可以多吃,然而却没有很多收获。
我想,大概就是在这个时期,我第一次看到了电影。那时,电影叫“活动写真”。
从大森的家走到立会川车站,乘开往品川的电车,在青物横丁站下车,不远就有家电影院。二楼上有个铺地毯的包厢,我们全家在那里看了电影。
幼儿园时期看了什么影片,上小学时看了什么影片,这些就记不清楚了。
记得清楚的是,有一出闹剧,非常有趣。名字大概是叫“怪盗吉格玛”,有个场面是一个越狱的家伙攀登高层建筑物,一直爬到屋顶,然后从屋顶上跳进了黑黑的河里。
还有一部电影,其中有这样一个场面:船上有一对相恋的青年男女,在这只船即将沉没的时候,男青年刚要爬上早已挤满了人的汽艇,可是他看到那姑娘势必上不来,便决心自己留下,让那姑娘上了汽艇,并挥手向她告别。(这部影片大概是《库奥雷》。)
还有一次,因为电影院不上映喜剧片,我竟然为此撒娇,大哭一场。还记得姐姐吓唬我说:“你这家伙太不懂事了,警察要把你带走。”于是,我果然害了怕。
不过,我认为此时我和电影的初次接触,和我后来入电影界没有任何联系。
那时我看着那会动的画面,或者笑,或者恐惧,有时看到伤心之处就抹眼泪。它给我那平凡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变化,使我舒畅、刺激和兴奋,使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它。
回想起来,军人出身、对子女一向严格要求的父亲,在那认为看电影会对子女教育产生不良影响的时代与潮流之中,主动携全家去看电影,而且后来他认为看电影对子女教育有益的态度也没有改变,对我后来的人生,似乎是起了指明方向的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在这里提一提,就是父亲对体育的看法。
父亲不当职业军官之后,就到体育学校去工作了。他对体育一直坚持积极鼓励的态度,除了大力发展传统的柔道、剑术之外,还把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械置办得齐齐全全,修建了日本第一座游泳池,并大力推广垒球。
他的这种态度,我完全继承了下来。我既喜欢体育锻炼,又喜欢看体育比赛,而且始终认为,体育是一种真正的锻炼。
这肯定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我小时候身体非常虚弱,所以父亲常常唠叨说:“婴儿时期,为了你将来长得结结实实,还特意请大力士梅谷抱过你,可是……”
提起角力,我记得父亲在从前国技馆的摔跤场地上发表过演说。那时我坐在楼座上看着他,但是不记得那时我几岁,只记得我坐在母亲膝上,由此看来,那时一定还很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