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芈姝从避暑的清凉殿搬到了以椒泥涂壁取暖的椒房殿中。此时她入宫多月,早已经适应了王后这个位置,不再像当年初入宫时那般茫然无措。且之前又挫败了魏夫人的一次阴谋,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
这时候却忽然有人来报说,大王昨日去了蕙院看望季芈。玳瑁更是大惊失色地将芈月昨日意图勾引秦王,扑入秦王怀中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与芈姝说了。
“奴婢早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后就是心地太善良,对那季芈太信任了。她的母亲是个惯会勾引人的贱人,她也好不到哪儿去。您这般信任于她,她却背着您勾引大王!”玳瑁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眼前的主子却是一味地善良宽容,更觉得要铲除狐媚子的责任重大。
芈姝却知她性情,摇了摇头:“她身为媵女,便是要侍奉大王,何必私下勾引,不与我说?”想了想还是道:“你去叫她过来吧,若是当真有事,我也当问她。”
玳瑁一惊,忙阻止道:“王后,慎勿打草惊蛇。”当真要除去对方,怎么能够容她狡辩!
芈姝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打草惊蛇的? 傅姆,你太多疑了。”玳瑁急得顿足:“王后待人太诚,须防着有人狼子野心才是!”她在楚宫是干惯了这些的,如今看着眼前的王后,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与无奈。
芈姝却扭过头去,倔强地道:“我知道傅姆的意思———若是母亲在,必会严加提防。可是———”可是,她在心里说,我不要做母亲那样的人,心太小,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更令得夫君疏远厌恶。
她虽然在感情上更亲近楚威后,但从所见所闻中,却实实在在地看出来,为什么父王与她的母亲不亲近,而更愿意亲近莒姬这样温婉顺从的女子———实在并不只是男人喜新厌旧或者是什么狐狸精勾引,她母亲的多疑多忌、性子暴躁,莫说男人不喜欢,便是为她一心所宠爱的儿女们,有时候也会受不了啊。
她也是年少女子,正当青春年华,她有她的骄傲和自信。她就不信,凭着自己的努力,凭着自己的真心,不能打动一个男人! 她要让她的夫君真心喜欢她、信任她,而不是让他厌恶她、防备她。
玳瑁看着芈姝的神情,心中暗暗叹息,却是无可奈何。她服侍楚威后多年,眼看着一个曾经骄傲自负的女子,在深宫之中,渐渐磨成了一副浑身长着尖刺的模样,却依旧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而今,她看着眼前的小公主,如她的母亲一样骄傲自负,但是,她还没有经历世事,内心仍然保留着柔软和温暖。
玳瑁暗自想,若是小公主下不了决定,她就替小公主去弄脏双手吧。横竖,自己的手,在楚宫之中,也早已经不干净了。
过了一会儿,芈月便应召来到了椒房殿,见礼之后便问:“阿姊寻我何事?”
芈姝试探着问她:“妹妹,天气渐凉,你看这椒房殿如何?”
芈月已知其意,笑答:“椒房殿以椒和泥,在秋冬的确更增温暖,大王关爱阿姊,实是令人羡慕。”
芈姝又问道:“妹妹若是羡慕,是否有与我共享之心?”
芈月听得此言,便知她已经得悉昨日之事,沉默片刻方道:“阿姊何出此言?”
芈姝眼睛紧紧盯着芈月,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脸上却笑道:“妹妹当日曾说,你进宫只是权宜之计,不会对大王有非分之想,求的只是过几年出宫去,是与不是?”
芈月点头:“自然。”
芈姝见她表情不动,心中也有些疑心,终于还是把话说出了口:“那怎么会有人来跟我说,看到妹妹扑在大王的怀中,十分亲热?”
芈月轻叹。芈姝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都藏不住,虽然完全意识不到对别人的无礼和羞辱,但说开了,倒是好事。只是昨日之事,却有些难讲,此事若完全承认,实是有些暧昧难说,纵然解释起来也是叫人难信,索性否认了事。便道:“昨日大王说发现了子歇的遗物,就还与我。我见物伤感,哭了一场,大王只是站在一边相劝了两句,怎么传到阿姊耳中,就变成这般谣言?”
她心内冷笑,有本事便叫那看见之人与她当面对质,她只消抵死了不认,便是叫了秦王来,难道秦王还能当着王后的面说曾与她有亲热行为不成?
芈姝本就将信将疑,如今见芈月澄清,顿时放下心来,只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小醋意,便又问了一声:“当真?”
芈月镇定地道:“阿姊不信,可以去问大王。”
只是她虽然举止镇定,心中却不免暗忖,昨日自己确因悲伤而失态,但细想来,秦王的举动却有些可疑,难道他竟是有意……她暗中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见她敢如此说,芈姝不禁又信了几分,却道:“那怎么会传成那样?”
芈月心中一动,见芈姝神情,倒不像是她派人监视自己,想起魏夫人曾经于她药中动手脚,亦知蕙院外头,也有魏夫人所派之人监视,索性来个一石二鸟,当下坐到芈姝身边道:“阿姊可知,众口铄金,天下之事在君子眼中自然是处处坦荡,若是在小人眼中则能想象出许多龌龊来。况且我那日得罪了魏夫人,后宫一直是魏夫人主持多年,那些跑来告诉阿姊的寺人宫女,焉知不是受了她的支使,来离间我们姐妹,分而治之?”
芈姝顿时就信了,大怒:“妹妹说得有道理,我险些中了别人的计谋!”心中却是越想越觉有理,便抓住了芈月的手,表白道:“妹妹放心,以后若有人再来跟我说这个,我必是不信的。”
芈月见她信了,心中忽生一计,道:“阿姊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阿姊还可以试探一下……”想了想,附在芈姝耳边说了几句话。
芈姝挑起了眉头,看她一眼:“当真?”
芈月微笑:“阿姊不妨一试。”芈姝听了此言,不免心动,当下便点了点头。
两人计议已定,室外侍女便听得室内传出芈姝的骂声:“你给我滚,花言巧语,休想我相信你。”随着骂声,还传来一两声重物掷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见芈月狼狈退出,呜咽一声,掩面疾走。
众侍女惊愕地看着她匆匆而去。芈月强自镇定,看了几人一眼,更远远地看到庭院中几个内侍匆匆走避,露出一丝冷笑,走了出去。
秦宫虽不比楚宫奢华,毕竟亦曾是周人旧宫,回廊曲苑处处皆有。芈月走了一段路,便独自于苑中坐了片刻,又转回宫道,却见虢美人带着侍女采艾迎面而来。
芈月便避到一边,让虢美人先行。不料虢美人却并不前行,反而停了下来,走到她的面前,笑得甚是得意:“咦,这不是季芈吗?”
芈月心中诧异,当下亦是点头示意:“见过虢姬。”
虢美人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这番又与椒房殿初见不同,细看来果然年轻美貌,心中妒意升起,当下便冷笑:“自大王不再专宠椒房殿,王后心里是不是急坏了,当真把季芈派上了用场? 看来再过不久,我可真的要称你一声妹妹了。”
芈月微笑:“看来虢姬果然消息灵通,连王后跟我说什么话都知道。”
虢美人矜持道:“好说,好说。”
芈月看着这个面容姣好脑中却是一包稻草的蠢人,心中暗叹,脸上却带着有意激怒她的冷笑:“虢姬可还记得初次朝拜王后的时候,我几位姊妹给虢姬的忠告?”
虢美人一时不解:“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