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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补

作者:董说 (清)
栏目:文学.小说
类别:古典
大小:148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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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游补杂记
  《续西游》摹拟逼真,失于拘滞,添出比丘灵虚,尤为蛇足。《后西游》薄洒飘逸,不老婆婆一段,借外丹点化,生动异常;然小行者、小八戒未免窠臼。此于《三调芭蕉扇》后补出十六回之文,离奇惝恍,不可方物;未来世界人勘秦一段,尤非思议所及。至其行文:有起有讫,有伏案,有缴应,有映带,有穿插,有提挚,有过峡,有铺排,有消纳,有反笔,有侧笔,有顿折,有含蓄,有平衍,有突兀,有疏落,有绵密;且帙不盈寸,而诗、歌、文、辞、时文、尺牍、平话、盲词、佛偈、戏曲无不具体,亦可谓能文者矣。
  前言罗刹女一案,实行者生平所未经,稍稍立脚不定,便入魔障,故《后西游》以不老婆婆一段拟之。此则即借其意,从本文引入情魔,由情入妄,妄极归空,为一切世间痴情人说无量法。十六回书中,人情世故,琐屑必备,虽空中楼阁,而句句入人心脾,是真具八万四千广长舌者。
  行者第一次入魔是春男女;第二次入魔是握香台;第三次入魔最深:至身为虞美人;逮跳下万镜楼,尚有翠绳娘、罗刹女生子种种魔趣:盖情魔累人,无如男女之际也。
  或曰:“以斗战胜佛之英雄智慧,而困于情,可乎?”曰:“人孰无情?有性便有情,无情是禽兽也。且佛之慈悲,非佛之情乎?情之在人,视其所用:正则为佛,邪则为魔。是故勘秦桧,拜武穆,寻师父,莫非情也。情得其正,即为如来,妙真如性。”
  或问:“悟空之为悟幻,何也?”曰:“第二回提纲,大书‘西方路幻出新唐’,明自此以下,皆幻境也。故起首特揭出‘悟空用尽千般计,只望迷人却自迷’二句。夫迷悟空者,即悟空也。世出世间,喜怒哀乐,人我离合,种种幻境,皆由心造。心即镜也。心有万心,斯镜有万镜。入其中者,流浪生死而不自知,方且自以为真境。绿玉殿,见帝王富贵之幻;廷对秀才,见科名之幻;握香台,见风流儿女之幻;项王平话,见英雄名土之幻;阎罗勘案,见功名事业、忠佞贤奸之幻。幻境也,鬼趣也,故以阎罗王终之。自跳出鬼门关扯断红线,艰难历遍,觉悟顿生。然而小月王宫中之师父,犹非真师父也。弹词茗战,以潇洒为悟;仿古晚郊,以闲适为悟;拟古昆池,以山水为悟;芦中渔唱,以疏野为悟。悟矣乎?犹未也。情根未绝,妄相犹存,命竟何如?不堪回首!始而悲,继而哭,既而疑,终而乱,道味世味,交战于中;大愤大悲,莫知所适。于此真实用力,然后憬然真悟,幻境皆空。非幻亦空,始是立脚之处。虚空主人一偈:‘悟空不悟空,悟幻不悟幻。’正为将悟人对病发药。盖能悟幻,始能悟空。然仅能悟幻,而未悟空,则其悟仍幻。用力有虚实,见道有浅深,此悟空悟幻之分也。”
  《三调芭蕉扇》,其因也;波罗蜜王,其果也:言下指点,明示归结。
  曰虚空,曰主人,虚空有主人乎?虚空而无主人,是顽空也。然毕竟如何是虚空主人?请读者下转语。
  按钮玉樵《觚賸续编》云:“吴兴董说,字若雨,华阀懿孙,才情恬适,淑配称闺阁之贤,佳儿获芝兰之秀。中年以后,一旦捐弃,独皈净域,自号月涵。所至之地,缁素宗仰,于是海内无不推月涵为禅门尊宿矣。月涵于传钵开堂,飞锡住山之辈,视若蔑如;而身心融悟,得之典籍。每一出游,则有书五十担随之,虽僻谷之深,洪涛之险,不暂离也。余幼时曾见其《西游补》一书,俱言孙悟空梦游事,凿天驱山,出入庄、老,而未来世界历日,先晦后朔,尤奇。”据此,知《西游补》乃董若雨所作。董若雨《丰草庵杂著》凡十种,曰《昭阳梦史》、《非烟香法》、《柳谷编》、《河图挂版》、《文字障》、《分野发》、《诗表律》、《汉铙歌发》、《乐纬》、《扫叶录》。其见于《四库全书》总目者,有《七国考》十四卷;见于存目者,有《易发》八卷、《运气定论》一卷、《天官翼》无卷数,及《汉铙歌发》一卷而已。朱竹垞《明诗综》云:“董说,字若雨,乌程人,晚为僧,名南潜,字宝云,有《丰草庵》等十八集。”《易发提要》云:“董说,字若雨,湖州人,黄道周之弟子也;后为沙门,名南潜,其论《易》专主数学,兼取焦、京、陈、邵之法,参互为一,而推阐以己意,其根柢则黄氏三易洞机也。”然则若雨为僧后,改名南潜,字宝云,而月涵乃其别号。所著诸书,惟《七国考》刊于雪枝从父《守山阁丛书》为最著,其余皆就湮没,故《西游补》一书宜亟刊以传世也。
  问:“《西游补》,演义耳,安见其可传者?”曰:“凡人著书,无非取古人以自寓,书中之事,皆作者所历之境;书中之理,皆作者所悟之道;书中之语,皆作者欲吐之言:不可显著而隐约出之,不可直言而曲折见之,不可入于文集而借演义以达之。盖显著之路,不若隐约之微妙也;直言之浅,不若曲折之深婉也;文集之简,不若演义之详尽也。若雨令妻贤子,处境丰腴,一旦弃家修道,度必有所大悟大彻者,不仅以遗民自命也。此书所述,皆其胸膈间物。夫其人可传也,其书可传也,传其书,即传其人矣。虽演义,庸何伤?”
  第四回云:“尧、舜到孔子是‘纯天运’。”按董君之学出于黄石斋。石斋《易》象正以周桓王元年当“蒙”卦,则非其师说。
  而宋牛无邪传邵子之学,以尧之世当“贲”,则亦非邵学。其所著《易发》中《飞龙训》篇,谓尧、舜、周、孔,皆以飞龙治万世,又其《天官翼》以章、蔀、纪、元,元、会、运、世立论,谓历数出于卦爻,所列“恒星过宫”、“年干八卦”二表,以星次递相排比,至帝尧甲子,适值“张”、“心”、“虚”、“昴”居四仲之中,与《尧典》中星合,遂据以为上溯下推之证。则其用卦爻起秝,盖以尧时为本,正与《西游补》中语相应。轨革之术,随人推衍,本无一定也。玉史仙人似影指宣圣而言。八卦炉中,殆其自谓。
第一回 牡丹红鲭鱼吐气 送冤文大圣留连
  万物从来只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
  敢与世间开眇眼,肯把江山别立根?
  此一回书,鲭鱼扰乱,迷惑心猿,总见世界情缘,多是浮云梦幻!
  话说唐僧师徒四众,自从离了火焰山,日往月来,又遇绿春时候。唐僧道:“我四人终日奔波,不知何日得见如来!悟空,西方路上,你也曾走过几遍,还有许多路程?还有几个妖魔?”行者道:“师父安心!徒弟们着力,天大妖魔也不怕他。”说未罢时,忽见前面一条山路,都是些新落花、旧落花,铺成锦地;竹枝斜处,漏出一树牡丹。正是:
  名花才放锦成堆,压尽群葩敢斗奇?
  细剪明霞迎日笑,弱含芳露向风欹。
  云怜国色来为护,蝶恋天香去欲迟。
  拟向春宫问颜色,玉环矫倚半酣时。
  行者道:“师父,那牡丹这等红哩!”长者道:“不红。”行者道:“师父,想是春天曛暖,眼睛都热坏了?这等红牡丹,还嫌他不红!师父不如下马坐着,等我请大药皇菩萨来,替你开一双光明眼。不要带了昏花疾病,勉强走路;一时错走了路头,不干别人的事!”长老道:“泼猴!你自昏着,倒拖我昏花哩!”行者道:“师父既不眼昏,为何说牡丹不红?”长老道:“我末曾说牡丹不红,只说不是牡丹红。”行者道:“师父,不是牡丹红,想是日色照着牡丹,所以这等红也。” 长途见行者说着日色,主意越发远了,便骂:“呆猴子! 你自家红了,又说牡丹,又说日色,好不牵址闲人!”行者道:“师父好笑!我的身上是一片黄花毛;我的虎皮裙又是花斑色;我这件直掇又是青不青白不白的。师父在何处见我红来?’“长老道:“我不说你身上红,说你心上红。”便叫:“悟空,听我偈来!”便在马上说偈儿道:
  牡丹不红,徒弟心红。
  牡丹花落尽,正与未开同。
  偈儿说罢,马走百步,方才见牡丹树下,立着数百眷红女,簇拥一团,在那里探野花,结草卦,抱女携儿,打情骂俏。忽然见了东来和尚,尽把袖儿掩口,嘻嘻而笑。长老胸中疑惑,便叫“悟空,我们另寻枯径去吧!如此青青春野,恐一班娈童弱女又不免惹事缠人。” 行者道:“师父,我一向有句话要对你说,恐怕一时冲撞,不敢便讲。师父,你一生有两大病:一件是多用心,一件是文字禅。多用心者,如你怕长怕短的便是;文字禅者,如你歌诗论理,谈古证令,讲经说偈的便是。文字禅无关正果,多用心反召妖魔。去此二病,好上西方!”长老只是不快。行者道:“师父差矣!他是在家人,我是出家人;共此一条路,只要两条心。” 唐僧听说,鞭马上前。不想一簇女郎队里,忽有八九个孩童跳将出来,团团转打一座“男女城”,把唐僧围住,凝眼面看,看罢乱跳,跳罢乱嚷,嚷道:“此儿长大了,还穿百家衣!”长老本性好静,那受得儿女牵缠?便把善言劝他;再不肯去,叱之亦不去。只是嚷道:“此儿长大了,还穿百家衣!”长老无可奈何,只得脱下身上衲衣宽藏在包袱里面,席草而坐。那些孩童也不管他,又嚷道:“你这一色百家衣,舍与我吧!你不与我,我到家里去叫娘做一件青苹色,断肠色,绿杨色,比翼色,晚霞色,燕青色,酱色,天玄色,桃红色,玉色,莲肉色,青莲色,银青色,鱼肚白色,水墨色,石蓝色,芦花色,绿色,五色,锦色,荔枝色,珊瑚色,鸭头绿色,回文锦色,相思锦色的百家衣,我也不要你的一色百家衣了。”
  长老闭目,沉然不答。八戒不知长老心中之事,还要去弄南弄女,叫他干儿子、湿儿子,讨他便宜哩!行者看见,心中焦躁,耳朵里取出金箍棒,拿起乱赶,吓得小儿们一个个踢脚绊手走去。行者还气他不过,登时赶上,抡棒便打。 可怜蜗发桃颜,化作春驹野火!你看牡丹之下一簇美人,望见行者打杀男女,慌忙弃下采花篮,各人走到涧边,取了石片来迎行者。行者颜色不改,轻轻把棒一拨,又扫地打死了。 原来孙大圣虽然勇斗,却是天性仁慈。当时棒纳耳中,不觉涕流眼外,自怨自艾的道:“天天!悟空自皈佛法,收情束气,不曾妄杀一人;今日忽然忿激,反害了不妖精不强盗的男女长幼五十余人,忘却罪孽深重哩!”走了两步,又害怕起来,道:“老孙只想后边地狱,早忘记了现前地狱。我前日打杀得个把妖精,师父就要念咒;杀得几个强盗,师父登时赶逐。今日师父见了这一千尸首,心中恼怒,把那话儿咒子万一念了一百遍,堂堂孙大圣就弄做个剥皮猢狲了!你道象什么体面?”终是心猿智慧,行者高明,此时又想出个意头,以为:“我们老和尚是个通文达艺之人,却又慈悲太过,有些耳朵根软。我今日做起一篇‘送冤’文字,造成哭哭啼啼面孔,一头读一头走;师父若见我这等啼哭,定有三分疑心,叫:‘悟空,平日刚强何处去?’我只说:‘西方路上有妖精。’师父疑心顿然增了七分,又问我:‘妖精何处?叫做何名?’我只说:‘妖精叫做打入精。师父若不信时,只看一班男女个个做了血尸精灵。’师父听得妖精利害,胆战心惊。八戒道:‘散了伙吧!’沙僧道:‘胡乱行行。’我见他东横西竖,只得宽慰他们一句道:全赖灵山观世音,妖精洞里如今片瓦无存!’”
  行者登时抬石为砚,折梅为笔,造泥为墨,削竹为简,写成“送冤”’文字;扯了一个秀才袖式,摇摇摆摆,高足阔步,朗声诵念。其文曰:
  维大唐正统皇帝敕踢百宝袈裟五珠杖赐号御弟唐憎玄奘大法师门下徒弟第一人,水帘洞主齐天大圣天宫反寇地府豪宾孙悟空行者,谨以清酌庶羞之仪,致饯于无仇无怨春风里男女之幽魂曰:
  呜呼!门柳变金,庭兰孕玉;乾坤不仁,青岁勿谷。拥为乎三月桃花之水,环佩湘飘?九天白鹤之云,苍茫烟锁? 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为君恨之!
  虽然,走龙蛇于铜栋,室里临蚕;哭风雨于玉琴,楼中绣虎,此素女之周行也。胡为乎春袖红兮春草绿,春日长兮春寿促?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恨君!
  呜呼!竹马一里,萤灯半帷;造化小儿,宜弗有怒。胡为乎洗钱未赐,飞凫鸟而浴西渊;双柱初红,服鹅衣而游紫谷?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为君恨之!虽然,七龄孔子,帐中鸣蟋蟀之音;二八曾参,阶下拜荔枝之献。胡为乎不讲此正则也?剪玉南畴,碎荷东浦,浮绎之枣不袖,垂乳之桐不哺。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恨君!
  呜呼!南北西东,未赋招魂之句;张钱徐赵,难占古冢之碑。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窃为君恨之!
  行者读罢,早已到了牡丹树下。只见师父垂头而睡,沙恩、八戒枕石长眠。行者暗笑道:“老和尚平日有些道气,再不如此昏倦。今日只是我的飞星好,不该受念咒之苦。”他又摘一根草花,卷做一同,塞在猪八成耳朵里,口里乱嚷道:“悟能,休得梦想颠倒!”八戒在梦里哼哼的答应道:“师父,你叫悟能做什么?”行者晓得八戒梦里认他做了师父,他便变做师父的声音,叫声:“徒弟,方才观音菩萨在此经过,叫我致意你哩。”八戒闭了眼,在草里哼哼的乱滚道:“菩萨可曾说我些什么?”行者道“菩萨怎么不说?菩萨方才评品了我,又评品了你们三个:先说我未能成怫,教我莫上西天;说悟空决能成佛,教他独上西天;悟净可做和尚,教他在西方路上干净寺里修行。菩萨说罢三句,便一眼看着你道:‘悟能这等好困,也上不得西天。你致意他一声,教他去配了真真爱爱怜怜。’”八戒道:“我也不要西天,也不要怜怜,只要半日黑甜甜。”说罢,又哼的一响,好似牛吼。行者见他不醒,大笑道:“徒弟,我先去也!”竟往西边化饭去了。
  评:行者打破“男女城”,是斩绝情根手段。惜哉!一念悲怜,惹起许多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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