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揭穿他们,可在他们分开之后,又不免心疼,他们的好日子和坏消息如同二踢脚,一响在地上,一响在天上,我时常不及掩耳就被震到。
好在这个朋友不用我操心,他倒经常勉励我,他说:不要放纵自己的情绪,只有你们文艺青年才享受失恋,我们常人,都是拍拍屁股重新上路了。
是,我们受很多事情的蛊惑,又常读书、看报、听情歌、看话剧。文艺青年不是一种人,而是一种取向,它以一种莫名的方式,让你和很多人一样,用几乎雷同的模式面对生活,接纳爱情。
它给你的烙印又岂止是穿帆布鞋,喝纯净水,听豆瓣电台,在某些冷僻网站上写写画画,它还教你去看孟京辉的话剧,听王菲的歌,爱着莫文蔚,把张悬、杨乃文当成精神女友,它还教你用lomo相机,玩path,起奇怪的名字,用英文作标记,把牛仔裤挽到脚踝上五公分,在下雨的时候突然哀伤起来。
这样的同质化,让我在一个月亮很大的晚上,比如昨晚,在微博上,至少看到了三条微博:看今晚的月亮,到底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他们是那么的不同,他们又是那么的一样。
所以,你的爱人是“你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廖一梅让你在这个人身边时想起未曾得到的那个人;“你又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而此时天刚微亮,是该醒的时刻”,安妮宝贝让你认为不睡觉也是一种美丽;“我得到的都是侥幸啊,失去的都是人生”,张悬让你对爱和不爱进行总结;“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无光的夜不动声色”,杨乃文在强迫你思考,简直要无事生非;而王菲说:“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你常陷入一种情绪,在库布里克咖啡店,在汹涌人流里,在斑马线,在红绿灯,在邮筒前,在铁轨旁,在轰鸣作响的机舱里,在三万米高空,这些被艺术化了的地方,简直要让你必须怀念一个谁,还必须以一种类似难过的情绪。
可这,真的有意思吗?
有一天我们在喝酒,有人默默望着窗外,有人看着酒杯点燃第五根烟,有人在回答话题中的疑问,他说爱是疼。
是哦,文艺青年,爱是疼才对啊,爱人要难过才对啊,越是挣扎越是得不到才对啊,失去的时候掏空自己也很难挽回才对啊,我不敢说这是一个逻辑,但它确实又是一个逻辑。它把情感中最集中、最明确的东西提炼了出来,给爱赋予一种奇怪的哀伤氛围。文艺青年多不幸,不幸来自想展示太多,我的意思是,那种疼给别人看、疼给自己看的疼,真的有那么疼吗?
《人生需要揭穿》庆幸之殃(1)
薛凯琪出了一首新歌《better me》。
我很想让你现在就去百度里找一下MV看看,副歌那部分她唱“为你我变成了better me,教我抛开所有猜疑,也许我也美丽,值得一个奇迹”。MV里,她边哭边唱,边抚弄头发,画面中有两个她,一个看着另外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少女长开了,真是好看。
我又忍不住吐槽说:这简直是有奥运百年梦圆的情绪呢。看这泪如雨下和欣喜若狂,千年等一回的白素贞也未见得有如此喜悦,一旦失态,露出真身,不把对方吓跑才怪。
我真是职业毒嘴专门挽救文艺崴脚青年,是的,每一种价值被肯定,都值得庆幸,但被珍惜、被爱并不值得感激。即便感激,也不应该是对方,你要谢的,是那个恰当的时间里出现的恰当的他,若要感激,还是感激相遇吧。
我没有受过情感上的连番创伤,内心也并没有因为未被珍惜过而变得阴暗。事实就是真残酷,它教育我们说,就像大风总爱吹断伸出来的树枝一样,一切过于用力的珍惜都不自然, 掏出一颗玻璃心来表达的庆幸,结局往往是——被摔碎。
这次出场的泰勒先生,拥有着高大的身躯和络腮的胡须。他是一个台湾人,千里迢迢来到北京,竟然是为了爱情,千里走单人啊。他和其他来内地捞世界的台湾人那么不同,因为他就是那么默默的一个人,薪水不高,像个本地人一样,生活在伟大的帝都里,这可只是为了爱情啊。
台湾人会表达,形容东西很生动,擅用成语,比如形容要哭不说“要哭”,他说“泪盈于睫”。比如说“我操,我跟你一样,”他不说“我跟你一样”,他说“还蛮感同身受”。这些词的妙处在于简练干净,用台湾话讲出来,分外舒服。我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我在电影《艋舺》里见过,觉得台湾人火拼起来略显得萌,手提砍刀,嘴念叨着:干,白痴,你想怎样?
这是题外话,说庆幸,再没有比泰勒先生更懂得庆幸的了。他内心潮湿,常有慨叹,台湾文艺青年文艺起来还真是不像话,他说,我是为爱而活啊。要知道,一个台湾人发“为爱而活”这句话音是很难的。
《人生需要揭穿》庆幸之殃(2)
是的,为爱而活的他为了一段感情飞到北京,并就此与爱人同居。他勤于表达爱情,有时说话,有时发长长的短信,一个具有良好表达能力的台湾人,可以把被爱并感到非常珍贵这件事表达得非常准确细腻。他们并不富有,过着大多数北漂一样的生活,可在爱情中这又算什么,泰勒听着《better me》说,是哦,我当时就是这种披头散发的状态啊。
泰勒至今仍不觉得自己因为表达过多而失去了对方,但他非常同意被人“吃定”之后,对方态度会渐渐变化。那类似恃宠而骄的部分,那些在他表达庆幸遇到对方之后,对方溢于言表的沾沾自喜,我不敢说泰勒的这些庆幸是造成后来爱人出轨的必要条件,只是默默地想,或许小声一点儿庆幸能让对方收一收“被需要得很厉害”的那种错觉,以及错觉带来的狂妄和无所顾忌。
泰勒先生现在提及这些也不觉得难过,他新进入一段恋爱中,又发微博说:没有你的北京,吃什么,都不重要。我腹黑地担心他的庆幸又会被人当做“被吃定”的凭证。他说爱就好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我没有再劝他,我也突然觉得默默吞下庆幸不让对方知道其实是一件很怂的事情。收敛起感激,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没有碰到对应的人,泰勒说,你看,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对方都有回应哦。
好吧,每个人都是落水者,期待被搭救。但又不是真正的落水者,要向爱你的人表达救命之恩,这难道不是一种互相的需要么,为何要表达一种被人救治了不然就活不下去的猛烈感受呢?我没让你憋着,只是觉得视角太仰视了,容易看到对方的鼻孔出气。
就是这样的,小声庆幸吧,别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