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的肉身状态(2)
。不过,有意义的是,他接着指出,维多利亚时代同时也是色情文学在英国的黄金时代,这就不由让我想起咱中国男女差异最小(敬请参阅安东尼奥尼的纪录片 《中国》),多生出来几千万人的那段时间 千万不要对我说父母那代人只是为了建设美丽新世界增加社会劳动力而努力。
实际上,肉身问题是当代哲学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如何理解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欲望,在工具理想盛行的时代,在真道德或伪道德泛滥总有人喜欢扮演牧师信口雌黄的时候,当面对不断膨胀的权力话语体系每个人萎缩成一连串数字的时候,如何理解我们与生俱来的身体,如何安置我们的欲望就成为一个哲学命题。当然在这里我们会体察到互联网映出的人文思想者的内在悖论,那就是被认为是与人对立、会带来人严重异化的工具理性产物反而带来了马尔库塞所谓的新感性。也就是通过回到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感官乃至我们的欲望来对抗虚伪的权力统治。可当这种新感性真的赤裸裸躺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们往往没有勇气去正视一眼,虽然法兰克福学派是他们最重要的理论基础之一。
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如果承认肉身问题本来就是互联网不可能舍弃的一部分,是互联网的内在属性的话,不妨进一步追问:互联网上的这些情色究竟有何意义?它是互联网在更加广阔的空间中获得的怎样的身份?
福柯1966年出版的《词与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中发明了一个新词 “异托邦”(heterotopia)。异托邦不同于乌托邦,乌托邦是一种理想主义的虚假想象,在现实中并不存在,而“异托邦”是权力在现实中划定的一块超越之地。在1967年发表的一篇题为《另一空间》(Des espaces autres)的演讲中,福柯进一步发展了“异托邦”这个概念,指出包括养老院、精神病院和监狱等均属于异托邦,是“偏差的异托邦”(heterotopias of deviation),都是用以安置那些偏离了社会规范的人群的地方。有研究者总结说:“某种程度上说, 异托邦 其实是一面 照妖镜 ,镜子里存在一个非真实的空间,像是有一个幽灵在勾勒现实的模样 倚仗真实的镜子打造非真实空间以让我们看见真实的在场。 异托邦 是认识社会的一个异质性介质。异质空间的出现,可作为检视隐性社会现象的契机,它不仅仅能印证主流社会的病征,亦能互补其尚未达成的使命,成为思想和实践的另类场所。”如此看来,互联网乃是我们今天的异托邦。如同它的前身 “旧社会的天空”、“万恶的资本主义”、“国民党女特务”一样,成为主流社会证明自己的想象空间,所以互联网的色情、暴力、虚假(或者叫虚拟)在这个意义上成为它的本质属性,因为它必须具备这些东西才能成为“合格的异托邦”场域。
但是异托邦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异托邦既是一个灰色的、暧昧的性感地带,又具有强大的颠覆能力,虽然这种颠覆只能是拉康(法国精神分析学大师)意义上的对体的颠覆 性乱颠覆伪道德,草根颠覆精英,对话颠覆独语,肉体颠覆精神,盗版颠覆正版,异托邦颠覆乌托邦,未来颠覆历史,边缘颠覆中心。所以,我并不完全认可“异托邦具有多重乌托邦的形式,是开放,是解放,是希望”。恰恰相反,异托邦只能在和主流社会的若即若离中去确保自身的存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福柯等人在西方社会的边缘着手揭示真相如性、疾病、精神错乱、监狱,却无力真正摆脱主流社会的原因吧。
主流社会是如何维系与异托邦的关系的?借用拉康的观点,是通过“对对体的凝视”来实现这一目的的。不断给大众暧昧的灰色空间而又不断给予惩戒的凝视,通过这种凝视使每个社会个体承受着原罪,从而不得不接受被管理、被惩戒的身份,这是主流社会希望与互联网形成的 www.readist.cn读家TXT书籍下载
互联网的肉身状态(3)
最终稳定关系 很多中国网民不知道,依照官家的规定,观看网络的情色作品亦属违法。我们且看最近的一篇评论,在目前的法律规定下,确实是真的。2004年,四川警方抓捕传唤两位在家中浏览色情图片的居民,警方称查处“在家上黄色网站”依据的是公安部33号令,当时四川省公安厅网监官员称:“点击、浏览、查阅色情网站也是违法的。”所谓的公安部33号令,即1997年公安部发布的《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其中第五条第六款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利用国际联网制作、复制、查阅和传播淫秽信息。
再看看上位法《治安管理处罚法》是怎么规定的。第六十八条规定的是:“制作、运输、复制、出售、出租淫秽的书刊、图片、影片、音像制品等淫秽物品或者利用计算机信息网络、电话以及其他通讯工具传播淫秽信息”的行为,也即指传播性、营利性的“复制”,不包括个人性、研究性的浏览、下载。个人性、研究性的浏览、下载是不犯法的。即使传播也只是受到公安部门的治安处罚。从位阶上来说,《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是部门规章,《治安管理处罚法》是普通法律,部门规章跟法律冲突,自然部门规章是无效的。
互联网很好地充当了异托邦的角色,但麻烦在于,对于主流权力而言,它又是最危险的异托邦。时刻处于对话状态的互联网往往不安于自己的身份定位,一次次用反凝视来凸现现有权力秩序的暧昧与虚伪。互联网的肉身状态是高悬在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主流社会为确认自己而给予互联网的身份定位。但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野性的网络不断超越自己的这一定位,推动整个社会秩序的变化,而且这种推动作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力 除非有一天真的被人用剪刀把房间里的那根白色网线剪断。 www.readist.cn读家TXT书籍下载
纪念小武十周年:第六代,互联网与DV机(1)
在我的美学课课堂上,照例会放贾樟柯的《小武》。随着教学年头的增加,一次又一次目睹了学生在影片开始时的喧哗,听到山西方言版《心语》、《霸王别姬》之后的错愕,看到王宏伟瘦削裸体之后的窃笑 一直到影片完结后的沉默。每次我也都会对他们说,这种沉默是贾樟柯电影美学追求获得的最佳效果。随着贾樟柯获奖次数的增加,从《站台》到《世界》,乃至被视为他电影艺术追求新高度的《三峡好人》,贾樟柯的叙述越来越细腻,表现技巧越来越成熟,状态越来越自由,但是我一直没有扭转对《小武》的忠诚,这种忠诚源于它片头“北京电影学院学生作品”那几个字;源于粗糙的色彩极度不饱和的画面和摇摇晃晃的镜头;源于一个电影民工对于艺术沉甸甸的虔诚和执著。非工业化产物的《小武》就如同冲着风车发飙的堂吉柯德,面对已经成功了、发福了而且变乖了,积极向体制靠拢的第五代,做出了战斗的姿态。贾樟柯的出现意味着第六代精神内核的最终完成,一种全新的审美形态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种体验如此真实,以至我们居然没有办法正视,好像从未发生、也从未经历过。
这是一种超过我们以往审美经验的全新感受 如果非要为这种电影效果追溯一个前身的话,费穆的《小城之春》勉强可以接上,但是在经历了现代化和社会运动精神洗礼之后,这样的一种灵动和飘逸很容易叫人激动:道心唯微。对人的理解终于摆脱了阶级的、历史的、革命的、民族的乃至人道主义的等等一系列宏大叙事,用平和的眼睛审视我们生存于其中的世界,体察人在困境中种种微妙的心理变化。
第六代导演的许多作品在被体制拒绝了以后转向地下,作为高科技产品的盗版碟,互联网成了第六代电影被大众接受的主要空间。但实事求是地说,网民并没有对第六代们表现出明显的好感乃至推崇。除了小贾,其他的导演们在互联网上远远谈不上呼风唤雨,这可能和被互联网拉平的空间与真正的电影人执著的精英化艺术追求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冲突。在另一层面上,一部艺术作品带来整个社会的狂欢,往往并不是这部艺术品有多么成功,更大的可能在于社会有病。所以,互联网对于第六代而言,意味着一个真正的市场状态和艺术接受环节出现。这个市场状态是消除了现有体制和院线门槛,剥离了意识形态障碍和中国人唯利是图的市场经济想象的正常状态。在这个正常状态里,第六代导演的艺术追求有人喝彩、有人不以为然,有真小资和伪文艺青年做五体投地状。艺术的、小众的、美好的、关注的,各种声音并存。这也是观众面对一部电影的正常反应,只是可惜,这种正常的观众群体只是在互联网中存在,还不是中国电影市场当下的真正状态,但是不管怎样,互联网对于第六代的接收和纵容昭示了一种未来,未来正常的电影传播链条的出现。
在互联网开启的空间里,贾樟柯是人气最高的第六代导演,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要归结到其作品中的生命印记和网民的新都市体验之间的内在契合。从县城出发,走向都市,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丧失了自己的根,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但热闹总是在别处。这种体验从《小武》开始,到《站台》,到《世界》,到《三峡好人》:台球桌、录像厅、不敢正视的据说有老大罩着的风骚美艳提前发育的中学女同学,再到更加南方的理想,小贾就这样成了我们的兄弟。也就这样,小贾最后完成了第六代精神价值的凝练,然后,摆脱了与电影前辈们的暧昧关系和温情面纱,同互联网一道向成人化、精英化的第五代作战。质疑他们的经历和苦难以及这种苦难背后的霸权。1998年他写的那篇《业余电影时代即将再次到来》,是第六代精神的纲领性文章,也昭示了DV电影时代的到来和第六代人民美学主张的形成。“其实我说的这个业余性就是一种精神,针对那种僵化的、所谓专业的、制片厂制度里的导演,不学习, www.readist.cn读家TXT书籍下载
纪念小武十周年:第六代,互联网与DV机(2)
不思上进,视野很窄,然后在僵化的运作体制里不停复制垃圾的那些导演。我觉得面对他们,我们是业余的,我们的业余有一种新鲜的血液,有一种新鲜的创造力,有新的对世界的看法,那就是我们的业余。”所以,第六代不必然地和DV机发生关系,但是第六代精神却最终凝结在DV机上面。最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扛起DV后的第六代们接受的人民美学原则和记录精神,就像有篇文章曾经指出的:不粉饰太平,不矫揉造作,只如实记录,这就是真正的“记录精神”。复旦大学教授吕新雨这样解释:“什么是记录精神?记录精神是对人的真诚、平等的尊重和倾听,是对生活真相的敏锐、勇敢的探索和质疑。”
DV固有底层人民的遭遇、感情、立场和态度。拍摄过《北京弹匠》的朱传明说:“总有人问我是如何同一个弹棉花的人交上了朋友。其实同他一样,我也来自民间,来自底层,是一种民间的情感与力量使我们血脉相通,是一种民间的血缘使我们无所不谈,不用唯唯诺诺,不用担心说错了话,得罪了谁,不用害怕人事、圈子等让人头痛无聊的东西 片子在日本获奖后,很多人跟我聊起时说,你的选材好,弹棉花的,外国人喜欢看。其实,对我来说,是拍一个弹棉花的人,还是拍一个捡垃圾的人,职业或者说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底层人,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小人物的内心,他的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的自尊,他的彷徨与失落,等待与绝望,所有的这些我感同身受。”
加拿大传播学者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 论人的延伸》中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而我们的文明很大程度上归结为媒介技术为我们创造的尺度。”他的观点自然有几分道理,但是忽略了伟大的中国人民无穷无尽的创造性。就媒介变迁而言,印刷术、报纸、广播、电视、互联网构成了一条完整的媒介演进链条,报纸的出现与现代社会产生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广播则很容易和现代性中的集权主义倾向扯上关系。李幸先生有篇文章《弱智的中国电视》,谈的是中国电视的智商问题,有个原因他没有说,就是中国电视其实是被当作广播来做的,不弱智才怪。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会发现所谓的第六代应该是一个过程,是一个从第五代导演就开始的使电影摆脱广播,回归自己的过程。在这一过程里,第五代充当了广播的对体,而第六代则充当了第五代的对体,于是夹在体制和第六代中间的张艺谋们开始变得里外不是人。“第六代”的命名已不仅是用“代”的言说遮盖导演个人风格,而且正被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追赶。我们没有办法给第六代寻找到一个统一的风格,如果一定要说,那就这样说:第六代是新中国真正拍电影的一群家伙。因为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搞艺术的做出来的东西如果都一个模样,才是奇怪的事。这种奇怪的事,脸谱化的样板戏做到了,没事扭着身体穿着大红棉袄满口文艺腔眼光不离秦始皇的第五代也做到了 就此而言,第五代喝的啥奶大家都清楚了吧。第六代是中国电影的希望,因为中国电影就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啥是拍电影的,啥是搞装修的。而这一切,在某种意义上要感谢DV机,特别是互联网的存在,因为互联网不仅解放了自己,还解放了一切其他找不着北的媒介。 www.readist.cn读家TXT书籍下载
书房想象
几经波折,终于落户大学城,然而,依然没有自己的书房。所以,当小狼兄电话说叫我谈谈自己的书房,第一反应是回绝他。
回绝小狼,是因为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供人观瞻的书房。书房依然在想象中:一水儿仿明清书架,大而酷,中间放着一张很大很大老榆木桌子(是不是不太环保?),桌子上书架上散放着各种书籍,有18世纪末美国出版的英文版《判断力批判》 这是我曾经在复旦图书馆借出的,后面的读者记录上有我师辈,以及我师辈的师辈的签名,小子无德,非常想据为己有;桌子上还要有我喜欢的画册:德加,埃贡?席勒,弗洛伊德;还有杂志;还有我喜欢的作者:陈丹青、王小波、王朔、黄永玉 甚至还会有那么几本小心翼翼包裹好的、看不到封面的禁书。在响应号召,大学教师争先恐后成长为专家的时代,也许只有在这样的书房中,才能让我感觉到什么是读书人,什么是人文知识分子,然而,这样的书房现在对我只能是在梦中拥有。
其实,书房会暴露人的隐私。我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到朋友家里做客,总是要想方设法凑到书架前面晃几晃,看看这厮究竟在看哪些书。书架上的陈设往往暴露一个人真实的心理状态,暴露一个人的思想背景,暴露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所以,在书架上扫一眼,就会大概知道这个人读过哪些鸟书,会说、写哪些混话。遥想当年,我想方设法厚着脸皮尾随当时的女友现在孩子他妈到她在水荫路的住处,看到她书架上的基斯洛夫斯基、唐德刚、刘小枫、茅于轼、王怡、几乎所有王二的作品,厚厚的盗版金庸全集,才知道这丫头在美丽的外表下还有一颗飞扬跋扈的心。现在回忆起来,两个人最后能落脚在一条贼船上,和那次对她书房的偷窥有密切的关系。虽然一直贬低她读野书,不系统,但事实上,这一点我很佩服她,比起一干女博士,比起我这个一贯以知识分子面目骗吃骗喝的家伙,她更像个“知识分子”,更有读书人的精气神。
另外,我想象中的书房还要有几个架子放影碟。影像时代,世界文明经历了图式化转向。要读懂中国,读懂我们的文化,靠困居象牙塔的图书,靠一贯工具理性实用理性实用非理性的文学,靠习惯拍装修大片的第五代导演是不能想象的。当中国进入仿像社会,正襟危坐与娱乐至死并存的时候,除了部分文字,大概只有几部摄影机不会说谎了。我想象的书房一定要容得下那些现在静静躺在我床下的影碟。在角落里要有一台好的电脑让我能够安静地看喜欢的电影 对我来说,文字并不必然崇高,影像并不必然弱智。所谓书房,是一个思考的地方。
今年是贾樟柯的《小武》问世十周年,我忘不了将近十年前一个冬天,济南,我在学生宿舍,自己搭建的简陋书房里看这部电影的震撼。贾樟柯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回忆2002年戛纳电影节放《任逍遥》。放映后的记者会上,电影频道的一位主持人先用英文讲了一通然后翻译成了中文,说:“这部电影完全是一个谎言,这是一部撒谎的电影。因为我们中国人根本不是这样生活的,我们很多年轻人可以学电脑,用电脑,我们学英语,我们出国留学,到处都是中国留学生。我们的国门打开了,像我可以来采访戛纳电影节,为什么这个电影要把这样的生活拍出来,它是一个谎言。”现在,我在广州教书,每年都要给学生讲如何读书,放贾樟柯,介绍“边缘”电影导演贾某人的东长西短,每年都旁观着大部分学生的不解、困惑,我知道有这位主持人想法的学生不在少数,在他们的宿舍里,恐怕已经没有书房了,那些卡哇伊少女的心里,怕也没有一块地方放进去些真正的好书,放进去些好看的电影,放进去些思考了。 www.readist.cn读家TXT书籍下载
鲁迅淡出,秋郎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