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螺旋收藏家。
不过,一般人听我这么说,恐怕会一头雾水。因为这世上虽有五花八门的收藏家,但是以收藏螺旋为人生志业的人,却是万中无一。
螺旋到底为何?
螺旋亦即漩涡。
小自围绕在原子核周边电子的运行,或像田螺这类的贝壳,大至如我们所属银河系、最大直径达十六万光年的涡状星云,可说是万物皆有漩涡。
搜寻、搜集它们,正是我的嗜好。
不过,虽说是收藏,却无法将银河系或环绕的电子螺旋运动收进盒内,装饰在我的房间里。无法摆在房间里的螺旋不可胜数。这宇宙里多的是这种螺旋。
像这种螺旋,就只能拍照存档将就了。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只要每次发现新的螺旋,就在笔记里写上“这是螺旋”即可。
不过,收藏螺旋最需要的,既不是相机,也不是钱。它需要的是发掘螺旋的视线。
能将投手抛出的旋球进入捕手手套前的一连串动作视为螺旋,而加以捕捉的视线,是不可或缺的。
任何事物都是收藏的对象。
不光是有形之物,音乐也可以,小说也无妨。
有位外国作家写了《Eureka》这部很有意思的书。
这位作家写的是一名渔夫被巨大漩涡吞噬的故事。在阅读这个故事时,我尝到一种甜美的体验,宛如被吸入宇宙的母胎中,全身肌骨逐渐消融,与螺旋同化一般。结局是男子获救,这令人感到失望,就像被迫中止射精一般,但仍无损于故事所提供的官能性螺旋意象。那淫靡的螺旋记忆,我用横跨数页的篇幅记在笔记中。
螺旋美不胜收。
美的事物即是自然的。
美的事物是完美无瑕的。
螺旋的形状,是无限的切面。
螺旋虽有其完美的秩序,其中却也包含了矛盾与浑沌。秩序与浑沌,是一面缠绕,一面往前延伸的涡漩。螺旋会闭合,然后再度开启。起始、终点,以及永远,都会在里头交融,仿如飘浮在羊水中做着时光之梦的胎儿般,真理就沉睡其中。
在此,就列出我所想到的螺旋吧。
蛇。
漩涡。
龙卷风。
台风。
指纹。
阴毛。
注连绳(注1)。
轮回。
行星。
电子。
DNA。
银河系。
发旋。
曼陀罗。
螺丝钉。
羊角。
蝾螺。
蕨叶。
弹簧。
黑胶唱盘。
脉轮(注2)。
牵牛花的藤蔓。
电话线。
卷筒卫生纸。
不胜枚举。
犹如不可思议的符号般,我们周遭充满螺旋。
连飞行的昆虫也是,例如蜜蜂或草蛉(注3)的振翅动作,若观察高速摄影的影片,便会明白它们采取的是螺旋状的动作。
就连仙客来(注4)的花瓣和松叶,也都是扭转螺旋的形状,各位知道吗?
原始的腹足纲生物,会打造出自己神秘的螺旋住家。大多数海螺和蜗牛的螺旋,都是从中心顺时针向外扩散的方式形成涡漩,这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夏天在尾濑(注5)随处可见的绶草(注6),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宛如梨花带泪一般。那粉红色和白色的小花,沿着绿色的细茎,描绘出漂亮的螺旋。
中国拳法相传最深奥的流派中,有太极拳和八卦掌。太极拳有一项绝技名唤“发劲”,而“发劲”这项绝技中最特别的技术,则是人称“缠丝劲”的螺旋力。将产生自身体某部位的螺旋动作逐一移向身体各处,最后再借由拳或掌,发挥螺旋之力,打入对手体内。至于八卦掌中,其动作更是完全符合螺旋动作。
密宗有一种手印,人称“智拳印”。左手握拳,竖起食指,右手则是结金刚拳将它握住。这也象征着永远的原理——螺旋。
看印度曙光村(注7)的空拍照片,可见整个村庄呈螺旋形。
脑子是螺旋的集合体。
戈尔工三姐妹里的梅杜莎(注8),蛇发就像是咬破颅骨显露于外的脑内螺旋。
若是拨开宗教与卡巴拉(注9)等神秘思想的小路往前走,会发现所到之处都开满具有象徽性的螺旋花朵。
九世纪时建于伊拉克萨迈拉(注10)的清真寺尖塔(注11),那是高逾四十公尺的壮观螺旋。
印度的龙神那伽(注12),其螺旋为生命的象徽。
古埃及法老王的头冠,其额头部分装饰有口吐火焰的圣蛇(注13)螺旋。
非洲的多贡族,将太阳视为一个会发光的子宫,由一个环绕八围的铜制螺旋所构成。
雷门·利吾(注14)的《化学书》中,画有蛇缠绕在生命之树上的螺旋图案。
佛陀像的头发,有无数个称之为螺发的螺旋。而其额头上的白毛,也是一个螺旋。
佛教本身也可说是圆与螺旋的思想体系。
现代科学的两极,也是极大与极小的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