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合接近一半时,身穿蓝短裤的拳手一记强劲的左勾拳击中对手下巴,接着又朝他头上来了一记右直拳。
“他已经完了。”米克·巴卢说。
的确,他是一副快倒下的样子。不过当蓝短裤小子展开猛烈攻击时,他躲过了一记直拳,弯腰抱住对手,两人便扭成了一团。在裁判把他们拉开之前,我看见了他已经涣散的目光。
“还剩多少时间?”
“大概一分多钟。”
“还早嘛,”米克说,“你仔细瞧那小子,他准会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他个儿小,却像头蛮牛。”
其实他们不算小个子,中量级的选手,体重大概在一百五十五磅左右。过去我对拳赛的各种量级很清楚,那时候比较容易,但现在的分级标准比以前多两倍以上,一会儿是次什么级,一会儿又是超什么级,每一级还各有三种不同的冠军。我想一旦某位仁兄发觉增立名目要比赢得比赛容易时,这种潮流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从此之后,也再看不到什么精彩的好拳赛了。
现在我们看的这场比赛,严格讲什么名目也没有,和拉斯维加斯或亚特兰大赌场举行的盛大场面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再说精确一点,我们是在马佩斯附近的某条黑街上,一个废弃工地的水泥仓库里。它位于皇后区的边缘,东、南角分别和绿点、布什威克区相接,其余的地方则被一大片公墓包围。你可以在纽约住上一辈子但从未踏进马佩斯这个鬼地方一步,或者开车经过几十次却浑然不觉。满街不是工厂和五金行,就是单调乏味的住宅,没有人会想来此地投资或开发。不过未来的事情也难说,有限的空间迟早会用光,只要城里那些年轻拓荒者把骑楼旁的烂柏油路重新翻修一下,再把室内好好装修一番,这个地区将会像艺术家住的仓库一样重获生机。到时候,格兰德大街的人行道上,会有装饰得亮晶晶的街边树一字排开,巷尾街角也会到处林立着韩囯小杂货店。
不过呢,目前马佩斯体育馆的崭新面貌是唯一能显出这一带会有光明前途的标记。几个月前,因为翻修麦迪逊花园广场,费尔特拳击场暂时关闭了。十二月初,马佩斯体育馆隆重开幕,每个礼拜四晚上,都安排了一堆拳赛,第一场预赛通常在七点左右开锣。
这栋建筑物要比菲尔特体育馆小,四周是未经处理的水泥墙,顶上是铁皮棚子,地板裸露着水泥,看起来相当不俗。拳击赛的台子坐落在这长方形建筑物的中央。正对入口处有一排排金属折叠椅把拳台三面围住,三个座区的前两排座位是血红色,其余则是灰色。靠拳台的红椅子是预订席,灰椅子则可以自由入座,一张票才五元,比曼哈顿的首轮电影还便宜两块。即便如此,还是有半数以上的灰椅子是空的。
为了尽可能塞满观众席,票价压得很低。这样坐在家里看有线电视的观众才不会发觉,原来,这个节目是针对他们设计的。新的马佩斯体育馆是有线电视的产物,为一个刚成立的体育频道提供节目,这家名叫五洲有线电视网的公司正摩拳擦掌准备在纽约电视界争得一席之地。七点多,我和米克到了这儿,看见有几辆“五洲”的转播车已停在体育馆外面,准备在八点时开始转播。
此时最后一场预赛的第五回合结束,穿白短裤的小子还挺着没倒。这两名拳手都是布鲁克林混大的黑人,赛前的介绍中说,一位来自贝德福德斯泰弗森特,另一位则来自克郎海茨。一样的短发,一样的中等身材,其中一个因为老弯着身子打拳,看起来比较矮,实际上他们差不多高。幸好两人的短裤颜色不一样,要不还真难分辨。
“他应该乘机撂倒他,情况都对他这么有利了,竟然没能顺势收拾他。”
“穿白短裤那小子比较有心眼。”我说。
“可是他的眼神完全呆滞了。那个,那个穿蓝短裤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査了查节目单,所谓的节目单,也不过是一张印着赛程的蓝色破纸片。“麦卡恩。”他说,“麦卡恩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刚才他的确占尽上风。”
“没错,而且还结结实实地击中对手好几下,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真弄不懂,很多拳手都是这样,把对手打得七荤八素,但无法一鼓作气击倒对方。”
“下面不是还有整整三个回合吗?”
米克摇摇头说:“没用了,良机稍纵即逝。”
他说的没错,虽然麦卡恩赢了接下来的三回合,却没能再像第五回合那样差点把对手击倒。终场铃响,两人大汗淋漓,很快地拥抱了下,麦卡恩跳回他的角落,高举双臂以示胜利。
裁判也做出了相同的判决,其中两个判他从头赢到尾,是一场完胜。
但第三位裁判却判定白短裤拳手赢了其中一回合。
“我去买瓶啤酒,你喝什么?”米克问道。
“现在还不需要。”
我们坐在入口处右边第一排的灰椅子上,这样我便能时时注意入口处的动静。但到目前为止,我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拳台。趁米克往体育馆另一头小卖部走的时候,我朝入口处张望了下,眼光一转,忽然瞥见一张熟面孔向我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穿着剪裁合身的直条纹西装。我站起身来,迎上去与他握手寒喧。
“我就说是你嘛,刚才麦卡恩和伯德特开打前,我回头瞅了一下,我就跟自己讲,我一定看到了我的朋友马修坐在那边的便宜座位上。”他说。
“马佩斯这儿的座位都很便宜。”
“可不是,”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看拳赛,在菲尔特拳击场对不对?”
“没错。”
“和你一起的是‘男孩’丹尼·贝尔。”
“坐在你身旁的是叫桑妮的女人,但我忘了她姓什么。”
“她叫桑妮·亨德里克斯,或是索尼娅,不过没人叫她索尼娅。”
“不如这样,假如你不介意坐次等席,何不跟我们一起坐?我朋友买啤酒去了,这整排几乎是空的。”我说。
他笑了,“我已经有位子了,在蓝色角落,我得替我的拳手加油。‘神童’巴斯科姆,你还记得他吧?”
“当然记得。我们头一次见面那晚上,他把那个……呃,我忘了叫什么玩意儿的意大利小子给打惨了。”
“没人记输家的名字。”
“他身上狠狠中了一拳,被打得魂飞魄散,这点我倒记得很清楚。巴斯科姆今晚不出场吧?节目单上没他名字。”
“他早退休了,几年前就高挂拳套,不打了。”
“跟我猜的一样。”
“他就坐那里。”他指给我看,“今天晚上,我的拳手是埃尔登·罗希德,他应该会赢。可是与他交手的家伙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过去的战绩是十一胜两败,其中一次还是因为裁判判决不公才落败。所以我说这小子并不容易对付。”
他说得正起劲,米克捧着两个杯子回来,一杯啤酒,一杯可乐。他说:“免得待会儿你口渴了多跑一趟。排了那么长的队,就只买一杯啤酒,实在太不划算了。”
我替他们介绍,“这是米克·巴卢,……这是钱斯……”
“钱斯·库尔特。”
“幸会幸会。”米克手上捧着两杯饮料,他们俩没办法握手。
“喏,多明格斯出来了。”钱斯说。
这个名叫多明格斯的拳手由一干助手簇拥着,从侧翼走道下来。他身上披了件藏青色滚边的宝蓝色袍子,人挺好看的,方方的长下巴,蓄着整齐的黑色胡须,面带微笑,向拳迷挥挥手,爬上了拳台。
“气色不错。我看埃尔登大概也正磨刀霍霍吧。”钱斯说。
“你支持另一个吗?”米克问。
“是啊,我支持埃尔登·罗希德,喏,他出场了,待会儿比赛结束,咱们大伙儿去喝一杯如何?”
我说,这倒是个好主意。然后钱斯回到自己靠蓝色角落的座位,米克把两杯饮料递给我,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埃尔登·罗希德对彼得·多明格斯。”他大声念着节目单上的说明,“这两人的名宇到底谁取的啊?”
“彼得·多明格斯这名字不坏,简洁有力。”
他白了我一眼。罗希德此时也爬上了拳台。“埃—尔—登—罗—希—德。”米克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如果这是一场选美大赛,彼得可赢定了,你瞧瞧罗希德那副德性,活像被上帝用槌子敲扁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