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去发射场了。海伦娜·莉亚克弗离开行政大楼,穿过松林,来到尤里·加加林的塑像前。许多宇航员都有这样的习惯,出发前来这里看看,只是他们很少说而已。
夜幕降临了,天空如水晶般剔透,一轮明月正冉冉升起。海伦娜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月球上那片阴暗区,脑海中闪过几个星期来在被称为“小火星”的阿姆斯特朗基地接受的情形。
“尤里,我出生时您早已去世了。如果您不是生活在冷战时期斯大林统治下,而是在今天,当您听到空间站中的不同语言时,会有何感想,一定会很高兴吧……
“今天的一切,我想,您会满意的。如果您还活着——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当然,岁数肯定很大了。没有看到人类在月球上行走,对您这位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人来说,实在太遗憾!您一定也想过到火星上去吧……
“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就要出发去那里了,又一个新时代即将开始。等我回来,就可以告诉您火星上的一切了。”
她正走在回办公室的途中。一辆满载游客的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她身边。车门刚打开,兴奋的游客便手持相机蜂拥而出。海伦娜,这位火星探险计划的副总指挥,只得向他们露出专门用于应付公众的笑容。
照片还没来得及拍,人们就指着月亮惊叫起来。海伦娜一抬头,正好看到月亮被夜空中一大片阴霾所吞噬。平生第一次,她心中涌起了对上帝的敬畏!
总指挥莫安·卡利尔博士站在火山坑边放眼远眺。凝固的熔岩像浩瀚的大海,一直延伸到火山坑的另一头。当初,这些潮水般沸腾的熔岩不断地喷涌出来,形成了面前这种状如梯田的地貌。真难以想象那种自然的伟力,是何等壮观!然而,和自己未来一年中必须面对的火星火山比起来,眼前的雄伟壮观根本不算什么。基拉韦厄火山①充其量只能算奥林匹斯火山②的微缩模型而已。 要应付火星上的情况,人们受到的专门训练可能还远远不够。
【① 海拔超过 1,220米,位于夏威夷,世界上最大的火山之一。】
【② 海拔15,850米,位于火星,太阳系最高峰。】
2001年,美国总统在宣誓就职时说,这个世纪将是“太阳系的世纪”。就像四十年前肯尼迪总统宣布的“我们一定要到月球上去”的誓言如期实现了一样,到2100年来临之际,这个新的誓言也完全可能实现,人类可以到达太阳系的各大行星,而且在其中一颗上长期居住下来。
初升的几缕阳光映出岩缝间袅袅腾起的蒸汽,晨雾正在升起。此情此景,使卡利尔博士觉得自己和同伴们已经身在火星!这些同伴分别来自六个不同的国家。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够独自完成火星登陆。
莫安正要转身朝自己的直升机走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不由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火山口,又抬头望了望天空。
同海伦娜一样,他马上意识到人类熟悉的历史已经走到尽头。高高的云层之上,一群熠熠生辉的怪东西正在飞翔。有多少呢?莫安想都不敢想。相形之下,拉格朗日发射场的那艘飞船不过是只原始的独木舟。这一刻显得格外漫长,莫安在看,所有的人都在看——那些君临万物的庞大飞船缓缓下降!
毕生的心血顷刻间化为泡影,莫安却没有感到丝毫惋惜,他一直苦苦追求的目标就是把人类送到其他星球上去。而现在,那些星球,那些遥远而陌生的星球上的生命自己来了。
这是历史为之屏息的一刻!从此,现实与过去断开,犹如冰山中分,分裂的一块撇下母体,向海洋开始了自己孤独的航程。过去成就的一切已经不值一提了。莫安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住地回荡着:
人类从此不再孤独。
第二节
联合国秘书长斯妥格恩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43街上往来不息的车流。远离人群,在这样一座俯视芸芸众生的高楼里工作,究竟是不是件好事?他有时忍不住问自己。超然一点当然很好,但这种超然很容易变成漠然。或许,自己只是在找借口——在纽约已经生活了二十年,还是不喜欢这里的摩天大楼。
身后传来开门声,助手彼特·凡·瑞伯格进来了。瑞伯格在门口猛地刹住脚,看了看空调的温度,秘书长竟然喜欢待在冰窟一样的房间里,不可思议!直到他走到跟前,斯妥格恩才收回了视线。
“他们迟到了。维因莱特五分钟前就该在这儿了。”
“警察局刚刚打来电话,他带了一大帮人,扰乱了交通。他马上就要到了。”
瑞伯格犹豫了片刻,突然开口问:“您真的觉得见他合适吗?”
“现在要想不见也来不及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答应了,虽然我最初不这么想,这你都知道。”
斯妥格恩走到办公桌边,拿起那块铀石镇纸摆弄着。他并不紧张,只是不知道该谈什么好。维因莱特迟到了,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这样,在会谈开始时,自己就占据了某种道义上的优势。莫看这类事小,在人类交往中发挥的作用大大超乎人们的想象,甚至比起人们在会谈前做的各种逻辑、理由上的准备还要重要。
“他们来了!”瑞伯格脸贴着窗户望着楼下,“从街那头过来了,恐怕有三千多人。”
斯妥格恩拿起记事本,走到窗前。半里地之外,一群人正手舞旗帜,昂首阔步地朝联合国大厦走来,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旗帜上写些什么——其实就是不看也能猜到。人群高唱着悲歌,声音盖过了车辆的噪音。听着这样的歌声,一股厌烦之情油然而生。世界上的游行队伍也太多了,愤怒的口号声总是此起彼伏。
人群来到了大厦前,他们知道秘书长一定在楼上看着他们,不时挥舞着拳头以示抗议,斯妥格恩明白这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这此人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五十公里以外高空中旗舰里的那位地球统治者。
卡瑞林,就是那位最高统治者,现在很可能正怡然自得地观望着整个事态的发展。没有他的敦促,这种会谈根本不可能举行。
会见自由团领袖,这还是第一次。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的时候了,卡瑞林的安排,常人总是想象不到的。这次会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相反,如果临时改变主意,取消会谈,自由团只会趁机大做文章,攻击自己。
维因莱特年近五十,高高的个儿,相貌堂堂,性情笃厚。诚实的品性使他显得越发危险——因为他诚实,不管人们如何看待他做的事,都很难对他和他的支持者们产生厌恶情绪。
等瑞伯格介绍完,斯妥格恩首先开口了: “我想,你要求见我是想申请一次旨在反对世界联邦计划的正式抗议活动?”
维因莱特严肃地点点头。
“这将是一次大规模的抗议活动,秘书长先生。您知道,五年来,我们一直致力于唤起人类的危难意识。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虽然大多数人好像都乐意让那些外来统治者管理我们的世界,但仍有五百万人联合签名,要求举行这样的抗议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