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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非洲

作者:凯伦·布里克森 (丹麦)
栏目:文学.小说
类别:国外
大小:412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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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我的非洲庄园座落在恩戈山麓。赤道在这片高地北部的一百英里土地上横贯而过。庄园海拔高达六千英尺。在白天,你会感到自己十分高大,离太阳很近很近,清晨与傍晚那么明净、安谧,而夜来则寒意袭人。
地理位置和地面高度相结合,造就出一种举世无双的景色。这里的一切并不丰饶,也不华丽。这是非洲——从六千英尺深处提炼出来的——浓烈而纯净的精华。色调如此干燥,象是经过燃烧,如同陶器一般。树木挂着轻盈而微妙的叶片。枝叶的形状显然与欧洲树木相异,不是长成弓形或圆形,而是一层一层地向水平方向伸展。几株高树,孤零零地兀立,犹如伟岸的棕榈。那骄矜而又浪漫的气势,俨然一艘艘八面威风的舟楫,刚刚收拢它们的风帆。树林边缘的线条别具韵致,仿佛整个林子在微微颤动。弯弯扭扭的老荆棘树,枝杈光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辽阔的草原上。不知名的蒿草送来阵阵香波,如同麝香草、爱神木。有些地方的香气浓烈得能扎痛你的嗓子。那些花儿,不论是草原上的,还是原始森林藤葛上的,都使人感到即将凋谢,点点簇簇,不胜纤弱——只是在大雨季开始时,莽原上才绽开一丛丛硕大、馥郁的百合花。在这里,你的视野开阔、高远,映入眼帘的一切,汇成了伟大、自由与无与伦比的高尚。
这景色和你在其中的生活,最难忘的是天空。当你回首在非洲高原度过的日日夜夜,一种感觉倏然而过:自己恍若曾一度生活在空中。天空几乎不是浅蓝色,便是紫罗兰色。大片大片的云彩,轻柔而瞬息万变,在空中升腾,飘荡。苍穹充满着蓝色的活力,将近处的山脉与林莽涂上了鲜亮、深沉的蓝色。正午的天空十分活跃,象喷薄而出的滚滚岩浆,又象一池碧水潺潺流动,闪耀着,起伏着,放射着。它返照出的一切景物都放大了,变幻出奇妙的海市蜃楼。在这样高渺的天空,你尽可自由自在地呼吸。你的心境无比轻松,充满自信。在非洲高原,你早晨一睁眼就会感到:呵,我在这里,在我最应该在的地方。
恩戈山长长的山脊自北而南,绵延伸展。它那四座王冠般庄严的顶峰,似青黑色的波峰凝团在蓝天下。恩戈山海拔八千英尺,其东侧高出周围原野二千英尺,而西侧的山势却陡然下降,分外险峻,猛地跌入东非大裂谷。
高原的风,总是从北面、西北面吹来。就是这股风,直下非洲海岸与阿拉伯半岛,人们称之为季风,东风——相传是所罗门王钟爱的坐骑。这里的大地向浩茫的穹宇铺展,象是对天庭的抗衡。季风迎面吹拂恩戈山,那一处处山坡是我停放滑翔机的理想场地。乘着风势,滑翔机腾空直上,飞向山巅。随风飘游的云彩,常萦绕着山峦,或静悬于半空,或积聚于峰顶,化为雨水。而那些飘浮在更高处的云朵,无拘无束地作逍遥游,最终在恩戈山西侧——大裂谷炙热的大漠上空消融殆尽。多少次,我从我的住处远眺,追踪这些阵容强大的队列行进,我惊异地看着它们在空中壮游,看着它们登上峰巅,然后消逝在蓝天深处。
我庄园外的山峦,在一天中不时地交叉变换它们的性格,时而显得如此亲近,时而又那么遥远。薄暮时分,天色渐暗,当你凝视群山,天空好象有一条细细的银边勾出茫茫峰峦的轮廓。随着夜幕低垂,那四座顶峰又磨掉了棱角,依稀圆润起来,仿佛是由于山脉自己的舒展伸长而致。
登上恩戈山,放眼望去:南面,是广袤的平原,野生动物聚居之处,直逼乞力马扎罗山,东面和北面,是秀美如公园的原野,远处山脚下有一大片森林,吉库尤①自然保护区起伏蜿蜒一百多英里,与肯尼亚山相连——其间错落着一块一块的玉米田、香蕉园和牧草地,这里,那里,飘绕着浅蓝色的炊烟,还有一丛丛丘陵。可是西面大地骤然下跌,横亘着非洲盆地——一片干燥、月球般的景象。褐色的大漠不规则地缀着小小的圆点——荆棘丛、弯弯曲曲的河床连着一条条暗绿色的带子,那是含羞树的林带——树冠如盖,枝条四展,荆刺如针。这里是仙人掌的家园,也是长颈鹿和犀牛的故乡。

①吉库尤,东非著名民族,分布在肯尼亚中部,人口约四百万,主要从事农牧业。

山野——当你深入其中——寥廓、神秘,美丽如画,而且极富变化;有时为漫长的峡谷,有时是一片灌木丛,有时是绿草茵茵的山坡,有时是嶙峋遒劲的巉岩。有的山峰上甚至还簇拥着茂密的修竹。山中也不乏清泉,水井,我曾在那里野营。
我在的时候,恩戈山聚居着野牛,旋角大羚羊、犀牛等。在土著老人的记忆中,还曾有大象出没。恩戈山区未能全部列入野生动物保护区,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划归保护区的一小部分以南峰上的灯塔标志为限。随着这块殖民地的繁荣,首府内罗毕发展为大城市,恩戈山区完全可能规划为无与伦比的野生动物园。我在非洲的最后几年里,许多在内罗毕经商的年轻人,每逢星期天便骑着摩托车进山,随意打猎。我想,那些大动物是远离山区,穿过荆棘灌木丛和石质地带,往南迁徙了。
在山峦的边缘或四座山峰上,步行并不难。那里的草短短的,犹如草坪,灰色的岩石也多见风化。环着山边,峰顶上下,有一条野生动物踩出的小径,有如平缓的S形。野营的一个清晨,我来到这里,沿小径信步,发现一群大羚羊新踩出的脚印和冒者热气的粪便。这些温和的大家伙一定是日出时来到山边,排成一长溜散步。你难以想象,它们来此唯一的目的只是俯视足下的大地。
我们在庄园里种植咖啡。对咖啡来说,这儿的地势略高了些。维持咖啡园,要付出艰苦的劳动。我们从未因此发财。但它却足以把你死死粘住,总有活等着做,没有空闲的功夫,而一般来说,你总是落后一步。
在荒芜、凌乱的莽原上,开拓出一片土地,按规矩种植、照料,是令人神怡的。在以后的岁月里,当我乘飞机飞越非洲上空,我熟悉自己庄园的风貌,一见到这片土地,心中就充满骄傲——它静卧在灰绿色的原野里,显得那么鲜艳、青翠。我蓦地明悟到人类的心是怎样思慕有规则的几何图形。内罗毕四周的田野,特别是城区北部,展现出相似的丰采。这里生存着这样的人民;他们想的、谈的、做的,是咖啡的种植、修枝、摘果,就连夜里躺在床上,考虑的也是如何改进加工咖啡的设施。
咖啡生长非一日之功,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一蹴而就。在你年轻、充满希望的年华里,你冒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从苗圃里搬出一盆盆鲜绿的咖啡幼苗,与庄园里的帮工们一起,把它们栽在一排排湿润的土坑里——它们将在此扎根生长。你还得到野地里砍些树枝,为咖啡苗搭架遮阳——小苗需要在温馨、朦胧的环境里予以特别的关照。四五年后,咖啡树才开始结果。与此同时,你可能会遇到旱灾、病虫害,还有,那些顽强的野草会在你的田里骚扰——有一种叫“海盗旗”的野生豆类,外壳扁长、多刺,一碰上就缠到你的衣服、袜子上。有些咖啡苗移植不当,主根受伤,正当含苞欲放时,却枯萎夭折。一英亩地要种六百多株咖啡。我那六百英亩的咖啡园,耕牛拖着耙犁在田间来来往往劳作,坚忍不拔地走着成千上万英里的历程,耐心地期待着未来的犒赏。
咖啡园里也时常呈现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雨季初始,咖啡花盛开。细雨霏霏,薄雾朦朦,垩白色的花朵,犹如一片白云覆盖在六百英亩土地上,光彩动人。咖啡花有一股黑刺李般的淡淡的、略带苦涩的香味。一旦咖啡豆成熟,园里就变得一片艳红。这时节,妇女和孩子们随同男人一起,前来采摘咖啡豆。四轮车、两轮车吱吱呀呀地把咖啡豆拉到河边的加工厂去。我们的机器算不得上乘,但加工厂毕竟是自己规划、自己建设的,我们十分珍爱。它曾经毁于大火,我们又重新修建起来。巨大的咖啡干燥器转动着,转动着,咖啡豆在它的铁肚子里“嚓啦啦嚓啦啦”地翻滚,恰如卵石在海滩上经受波浪的冲刷。有时,在半夜里,咖啡豆干燥了,就得马上把它们从大罐里取出来。那真是有声有色的时刻——昏暗的大厂房里,点着许多盏防风灯,每个角落都悬挂着蜘蛛网,遍地是咖啡豆荚。在灯光的辉映下,一张张黝黑的脸庞充满期待,神采飞扬地围着干燥器。整个加工厂——你会感到——在这不寻常的非洲之夜,就象一颗明灿灿的宝石,镶嵌在埃塞俄比亚王的耳坠上。之后,咖啡豆要去壳、定级,手工整理分类,装入麻袋,用缝马鞍的大针缝口。
最后,在凌晨,天色尚暗,我正在床上假寐,忽听得吆喝声、四轮车轱辘声、车夫前后跑动声四起。一辆辆大车摞满咖啡豆麻袋——十二袋一吨——每辆车由十六头牛拉着,沿着上坡路向内罗毕火车站进发。我感到庆幸的是他们途中只有这一段上坡路,因为庄园的海拔比内罗毕高出一千英尺。傍晚时分,我走到外面迎接归来的车队。牛累了,在空车前低垂着脑袋,一个小孩有气无力地引着它们。车夫们乏了,在道路上的尘土里拖着他们的鞭子。至此,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咖啡在一两天内便送往港口海运出去。我们只有企望在伦敦的大拍卖市场上能交上好运气。
我的六千英亩土地,除了种咖啡,零零散散还有一部分是天然森林,还有一千英亩分给佃农,他们称之为“夏姆巴”。①这些土著佃农,每人在白人庄园里占上几英亩地,然后每年为庄园主无偿劳动一段时间,作为回报。对于这种关系,我觉得佃农们并不这样想,因为他们大部分,甚至他们的父辈都生于斯,长于斯,他们更愿意把我视为他们庄园里的高级佃农。在我的庄园里,佃农的土地显然更有生气,随着季节的更替呈现不同的景象。当你走在踩得十分坚硬的小路上,两旁是沙沙作响的绿色帷帐,玉米长得高过了你的头,不久就要收获入仓。田里的芸豆熟了,妇女们前来采撷、打壳,豆秧、豆荚堆在一起,就地燃烧。在一年的某些时节,庄园里四处腾起缕缕青烟。吉库尤人也种白薯。白薯秧子象葡萄,在地上蔓生,犹如一张密密缠结的草席。田野里还可见到品种各异的大南瓜,黄澄澄的,绿油油的,夹杂着点点花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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