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是在作弄我?”她坐在我对面,依旧半信半疑。
由于她的声音实在难以听清楚,我不得不凑近去听。现在我们是在―家俄罗斯餐厅,我把晕厥的她弄醒后,趁她意识还恍惚的时候把她半拉半拽地带到了这里。
“真的不是耍你,我只是想表达歉意而已。”
“哦。”她的表情不再僵硬,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
“刚才你突然晕倒,吓了我一跳。”我当然不可能跟她解释说是因为我没戴手套碰到你造成的。―旦,被我们光着手碰到,人类就还会减寿一年,不过反正她近期就要死亡的概率相当高,应该没什么影响。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我身体还是挺好的。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清楚点吗?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阴沉的语调,不仅让说话者本人,更让听的人败兴。
她继续很小声地问我: “那个,你叫什么?”
“我姓千叶。”我应道。被送来工作的我们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姓名,每一个都取自镇名或城市名,每一次的外表、年龄都会不同,但唯有名字不变,可以说是方便管理的代号吧。
“你叫什么名字呢?”
“藤木一惠。”她解释, “一个的一,恩惠的惠。据说是我爸妈希望我能蒙上天恩赐至少一项才能,就取了这个名字。很好笑吧?”
“好笑?”
“他们肯定没想到女儿长大后竟然一个优点都没有。”与其说她是想要博取我的同情,还不如说她只是单纯地感慨自己的境遇,因而忿忿不平。她夹了一口蛋菜下去后,嘟囔了一句: “我长得太难看了。”′
“难看?”我一时真的没领会过来,于是眯起眼睛,拉远了距离看着她说, “不会,很容易看到,不是很难看啊。”
她当场笑出声来,一张脸仿佛平生头一回受到聚光灯的青睐一般,亮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不漂亮。”
“哦。”我无法即刻否定她的话。的确,她不漂亮。
她问我年龄,我告诉她“22岁”--是情报部故意设定成同龄的。
“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稳重多了。”
“我―直被人这么说。”这是事实。同事们也经常会说我“沉着”啦“冷静”啦之类的。我只是不喜欢瞎闹腾,馋不擅长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性格据说叫做特立独行。
接着她开始聊自己工作单位的事,虽然声音依旧小得几乎听不到,但至少舌头变灵活了。与其说是她慢慢打开了心扉,不如说是她猛灌了啤酒的结果。
她说她是在一家大型电机设备制造公司总部工作。
“一流企业呀,真厉害。”我努力表示出羡慕。
“但是,是处理投诉事件啊。”她皱起了眉头,一张脸越发显得不可爱了, “我被安排在投诉处理部门,那可是谁都不乐意干的工作。”
“投诉处理?”
“就是接听客人的电话。最初打进来都是另外的客服人员接的,但如果对方态度恶劣,就会把电话转到我这里来,我等于就是专门应付胡搅蛮缠的客人的。”
“那可真郁闷。”
“是啊。”她耷拉着肩,毫无生气地点着头, “真的很郁闷。全都是来发牢骚的,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唠唠叨叨嘲讽个不休或者干脆威胁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人,简直要抓狂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几乎要在心里鼓掌了,于是若无其事地引诱道: “每―天都过得很痛苦?”
“不,”她摇头, “是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有那么痛苦?”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接电话的时候都是用非常明快的声音跟客人交流的,因为觉得是亏欠了人家的。可老是被责骂,情绪变得很低落。”
她的声音,就如同浑浊泥沼上的气泡破裂声,又轻又阴郁,尽管她告诉我说她在讲电话的时候会发出明快的声音,可我一时真的是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
“最近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客人找上门来。”
“哦?”
“竟然特地指名让我接电话,对我发牢骚!”
“指名?”
“嗯,投诉处理部门共有五个女职工,电话一般是随机转的,但那个人却指名道姓要我接听。”
“真是过分。”这种有跟踪狂倾向的投诉者真是没品。
“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垂下了脑袋,翻起呆滞的双眼望着我,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还不如死掉算了。”
我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了: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