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猴神的声音听来柔和:“所以,当第三个人,是一个王
子,向我来要求快乐的时侯,我无法达成他的愿望,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人快乐,我可以轻而易举
在海水或空气之中,制造一百吨黄金来给一个要求财富的人,但是无法给人快乐。”
我呆了半晌:“是的,快乐不是人给的,也……不是自己可以追寻。甚么是快乐,真是难以下定义得
很。”
猴神摊了摊手,他的手指十分长,看来极灵活柔软,他道:“第四个来见我的人,在看到了他自己之后
──”
我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第三个和第四个见你的人,他们的事我已经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你
何以能使人看到自己?”
猴神现出奇讶的神情来:“那太简单了,有一套装置,是复制仪器──”
我点头道:“是的,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看到过,那东西──”
猴神道:“那东西,只要有一个细胞作为原料,就可以用这个细胞中的因子,培殖出一个完整的个体
来,和原来的个体,一模一样!”
我张大了口,神情错愕之极。猴神道:“其实你不应该感到奇怪,这种单细胞繁殖,地球人也早成功
了,实验室中用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青蛙,不在少数。”
我说道:“这我知道,无性单细胞繁殖,我并不陌生,但是这样快……。”
猴神作了一个手势:“快或慢,只不过是技术问题。我的这副装置,可以在百分之一秒之内,取一个人
的单细胞,繁殖出一个新的人来。”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繁殖出来的人,可以称为原来的人的副本?”
猴神呆了一呆,像是他以前并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他在一呆之后:“副本?不错,这个称呼很不
错!”
我苦笑了一下:“你或许不知道,通过细胞无性繁殖出来的副本,和原来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
原来的人的潜意识,在副本中变成了主意识!”
猴神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向我提出愿望的人先看看他们自己,让他知道他自己实际上是一个
甚么样的人,需要甚么,再作决定。”
我又苦笑了一下:“这有甚么作用?”
猴神道:“当然有,当一个人全面认识自己之后,他就会更明白自己需要的是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人真能全面认识自己?”
猴神竟然也跟著我叹了一声:“正是我所研究的课题,可是直到如今为止,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未曾研究
出一个结果。人的性格太复杂,不但相互之间,根本无法了解对方,连自己也根本无法了解自己。”
我抹了抹汗,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冒汗,但我的确是在冒汗,我道:“你知道板垣光义的事?就是第四
个向你来求取三个愿望的人。”
猴神点头道:“我知道,他自己杀了自己。”
我道:“不,是他的副本杀了他,他又杀了他的副本。”
猴神纠正道:“一样的,还是他自己杀了自己。和世界上许多没有副本的人自己害自己,自己杀自己,
是一样的。”
我想了半晌,总算明白猴神话中的涵义。我还未曾开口,猴神又道:“我来,是想研究地球上最高级的
生物的一切,我的研究,可以说没有结果,我也快要回去了,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有点啼笑皆非,“很高兴认识你”这样一句普通的对话上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这无论如何,令
人啼笑皆非。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那六个和我一起来的──”
猴神“噢”地一声:“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我不禁陡地一惊:“不存在了?那是甚么意思?他们──”
猴神挥了挥手:“我可以令他们在百分之一秒之间,由一个细胞变成一个人,自然也可以令他们在百分
之一秒内,再由人变回一个细胞!”
我冒的汗更多,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猴神笑了起来,指著我:“事实上,我已搜集了不少细胞,很多,准备在回去的时候,带回去,再作详
细的研究,这其中,包括他们六个人的细胞,也有你的,想你不会见怪!你身内有数亿个细胞,每一个都可
以成为你的副本。”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忙道:“不反对!不反对!你多拿几个去,也不要紧!”
猴神“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到了一半,突然停止,神色变得十分庄严:“当副本在活动的时侯,其实
也受我控制,你可能觉得他们有特殊的本领,能知道许多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得到他们不应该得到的东
西,那全是我根据他们的意愿,而使他们的想法,能得到实现。”
我呆呆地望著他:“可是……隔得那么远,你在印度……他们在……”
猴神又笑了起来,在他的笑容之中,多少有一点狡狯的意味:“你别忘了,我是猴神!”
我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猴神说道:“好了,还有不明白的事?”
我吁了一口气:“没有了,谢谢你,很高兴认识你。”我也用了同一句普通的对话,猴神笑著,走过
来,向我伸出手来。
我和他握著手,他的手柔软,而当他站起,来到我的身边之际,他比我高出了大约两个头。我抬头看著
他:“我还希望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星球的事。”
猴神陡地笑了起来:“我是来研究地球人,不是供地球人研究的。而且,你的三个愿望,都已经实现
了,也不能再来向我要求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的三个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在猴神讲完了那句话之后,眼前重又变成一片漆黑,而且我又感到我的身子在迅速移动,等到我又可以
看到东西的时候,先是一阵夺目的光亮,和我初涉足“发光的小径”时一样。
接著,眼前又是一黑,我仍然站在那旷野上,眼看著“发光的小径”在迅速暗下去,不到半分钟,便已
完全消失。
我呆立了很久,想著一切的经过,一直到天亮,才开始步行回去。
一连几天,我在热带森林中打转,然后用原始的交通工具赶路,一直到了一个小城镇中,行程才算恢复
正常,五天之后,我回家了。
我休息了三天,再去日本。
和整件事有关系的人,全都死了或疯了,但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是健一。而且,那个能在百分之一秒
间,将一个单细胞繁殖成为一个人的装置,还在那间房间中。我对这个装置的兴趣极浓,至少,通过它,我
会看到自己软弱无依的一面。
到了日本之后,我再去板垣一郎和云子的幽会地点,才到,就发现那个单位曾经离奇失火,已经甚么也
没有剩下。
接著,我和奈可见了面,一起去看云子。云子的下颚看来更尖削,脸色也更苍白,她仍然是一个毫无希
望的疯子。奈可用最大的耐心陪著她,一见了我,奈可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我也著手调查健一的下落,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一点结果也没有。
一直到了我已经想离开的那一天,才辗转听得在北部一个爬山旅行团的人讲起,他们在深山中,曾遇到
一个十分奇特的人,那人和一群猴子生活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很快乐。
我猜想这个人可能就是健一,健一在“看到了他自己”之后,辞去了警局的职务,“回到他应该去的地
方”去了。他自小在山野中长大,再回到山野中去,不是很自然么?
而且,和猴子生活在一起,看起来,比和人生活在一起容易多了!
人和人之间,非但不能相互了解,甚至连自己也绝无法了解自己!
人的性格太复杂了,连神通广大的“猴神”,也承认了他的研究并无结果。
别人怎样,我不知道,每当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我问: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甚么?
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