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长清明的手指,和指下美酒倾落的姿式,把河里的满月都搅碎了。
这月若是人心,必已碎成万劫不复的支离。
南方从数年战火的烟呛中渐渐恢复,街巷间重现出三分清宁闲适与悠然。
江南城市从水一脉,缱绻风情温软润泽。除了战乱,这里总是天下最安定富足的水乡。时值初夏,盎然清雅的情趣,雕琢
在园林水榭竹轩中,荡漾在荷塘藕色鱼影里,幽散在女子发鬓清香云衣水袖间。而浩荡三千里的大运河与河中奢华如梦的锦帆
浮载,前朝亡国之君一夕看尽琼花山河破碎,使江南杨州,生出了三分内怀的北方气质。
摒退了风月诗画的缠绵婉约,一股清远气质牵系兴衰荣败。隋炀帝三下江都的龙舟四重,千舟万帆,锦彩袍袖如水中繁花
。在江山易姓的寒暑十载中,湮灭成南柯一梦。叹息还未走远。
“烟波江南春来早,苏郎顾曲,一弦三叹,素琴随波帆,锦瑟无端,泪湿罗衫……”不知哪里传来女子宛转幽怨的歌声。
“歌声真好听,”清越欢快的声音好奇的的指着河中船舫:“是从那里传来的。”
船上的歌女的琵琶清音溶解在如醉的春波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在唱苏郎。”岸边一个青衫男子答道。
“苏郎是谁?”清越的声音又问。
“听闻江南有句民谣:有井水处,皆有女子歌咏苏郎。”另一个黑衣男子说:“江南苏郎,国士无双。”
“原来是诗画双绝的长衫先生!”方才问话的女孩回过头来。
笑容仿佛二月春风裁剪而成,衬着灵动的眉眼,把花香鸟语的气息都聚了过来。闪动着笑容的乌眸如清澈见底的潭水,鱼
虾于潭底灵动畅游,清净中握一怀生气、一捧雅趣。
四个清俊的男子无奈的交换了眼神,一个上前一步:“小姐,走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不然回客栈怕是你又要喊浑身酸
痛了。”另一个也上前来:“这里有家客栈,不如小姐进去喝杯茶?”
“好吧!就先休息休息,听说酒馆里,是江湖消息最多的地方。”忘同兴致勃勃地朝门口的小二道:“有位子吗?”
店小二连忙殷勤招呼:“几位客官里面请!”
几人正要进门,眼前人影一花,只见一个小孩猛冲过来,“砰”的撞到了桌子,闷哼一声,立刻滚爬起来接着往门口跑。
忘同吐吐舌头,看那小孩拼命奔跑,莫不是后有恶狗追赶?
确是后有追兵——但不是恶狗,是人。
一道白色身影飞掠而出!
衣袂如雪,飘然出尘,看得人心中一惊,眼前一清。
“还给我。”背影拦在了小孩前面,声音磁柔从容。
话音未落,小孩藏在怀里的物件,已经落入他匀称白皙的手中!那出手没有习武的戾气,更无星点霸道。
小孩眼珠一转,突然皱着脏兮兮的脸“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抢我的东西!”
不少路人的视线被这闹哄哄的一幕吸引,众人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摇头而过。
“哇!——哇!——”小孩的哭声更响彻云霄。
白衣男子却视而不见,自顾的转身回客栈。
“小姐……”不顾秦观雪开口阻拦,忘同已大声喊:“枉你一身武功,竟然当街欺负弱小!”
男子并未回头,自顾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倒了一杯酒。
“姐姐,姐姐,帮我!”小孩满脸眼泪鼻涕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坏人抢了我的东西!”
齐御风赶了过来,想拨开小孩。
这位小姐最爱管的,便是闲事。而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和立场,最不该惹的,便是麻烦。
“呜呜,哥哥!”小孩却很识时务,松开她,转而一下子抱住了冷峭的黑衫。
其它三人也赶了过来,这种情况,他们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把东西还给小孩子!”他们的小姐发话了,生气的瞪了那好整以暇坐下来的背影一眼。
四人踌躇着还没有动,她却再不罗嗦,几步跨上前,玉手拂出!他身形微动,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将她一连攻出的十
几招从容化解,杯中美酒竟分毫未洒。
“你们几个,拿下他!”
秦齐舒华四人面面相觑,小姐的声音里动了真气,恐怕这麻烦他们不惹是不行了。
一身青衫的秦观雪跨上前,“兄台,得罪了!”
同一瞬间掌风如电,攻了过去,对方身形一侧,从容避开的同时掌力轻吐,让秦观雪不得不转攻为守。一招既出,秦观雪
不禁暗惊,这人的身手了得,即使是自己,也未必有胜算!
普天之下,能做他们秦齐舒华四人对手的,寥寥可数。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秦观雪与白衣人都不使武器,数十招之间,却斗得旁人眼花缭乱。客人早已吓得纷纷逃走,掌柜的带着哭腔哆哆嗦嗦,“
大侠们!大侠们!你们不要在我这里打架啊!我这小本生意,都让你们把客人吓走了……”哭诉间,脚下绊了一条板凳,肠肥
脑大的掌柜咕噜摔到地上,摔得“哎哟”一声。
齐御风、舒揽月、华予霁见状,互望了一眼——再斗下去麻烦更大,绝不能引人注目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不能怪他们以多
欺少了。
掠身上去,四人默契非常,出手如一!
四人都是当世高手,那白衣男子纵有三头六臂,也终于应接不暇,被秦观雪一掌拍在臂上,手中一松,齐御风乘机飞身夺
了那落下之物,竟是一枚莹透玉佩。
他见玉佩被夺,身手一滞;其中两人立刻前后夹击制住了他突围的退路。
“做得好!”她开怀一笑。接过齐御风递过来的玉佩,塞到脸上还有脏兮兮的泪痕的小孩手中。
“谢谢姐姐!”小孩破涕为笑,急忙爬起来,跑出了客栈,转眼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纵使是急,一个小孩子也不该跑得这么快啊。是轻功。这孩子,有很高的轻功!
在酒馆里一阵议论纷纷中,只听齐御风惊诧道:“我的香囊!”那香囊是当年蓉妃娘娘亲手所赐,已经贴身不离许多年了
。
忘同往齐御风的腰间望去,只有一条彩线空空挂在那里,哪还有什么香囊?
难道是刚才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