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亲时遇到绝色。
“呸。”
张寒的回答向来言简意赅,她常说薛葵空长了个聪明脑袋,眼光太低,凡是五官齐整的男人,她都认为不错。
“醒醒,醒醒。”
叶澜澜更是一针见血,在研究所呆了十年,久不见潘安,便觉公猪美。
薛葵想想也是,绝色还用得着相亲?
卓主任的原话是这样的。
“小薛呀,我这个侄子长得不错,就是没什么文化,不瞒你说,大学没读完就出来做事了。”
大学肆业又如何。
如果按照许达的逻辑——男方的学位一定要高于女方——那么她薛葵就得去骗个博士后回来做老公,还得赶在她读博后之前:“没什么,只要聊得来。其实我这个人挺肤浅。”
她二十岁之后就知道在人际交往中,适当的自嘲往往比吹捧来的有效。无论是在格陵大学的生物药理实验室,还是在格陵生物药理所,百试百灵。再加上老娘时时耳提面命“胆大心细脸皮厚,手脚勤快嘴要甜”,薛葵很快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的飞跃,一点不适应也无。
卓红莉也确实属意她的绿色无公害,超市里的有机蔬菜一般,令人安心。她不喜欢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睥睨一切的眼神,不喜欢快五十还得担心自己世界的失衡。薛葵刚来共享设备中心报到的时候,素面朝天,架副眼镜,提着电脑包站在膜片钳实验室门口,恭恭敬敬地挨个打招呼,嗓门不震人,但中气十足,同她在半年前的饭局上见着的那个女学生一模一样。
那时薛葵的导师孟文祥七十大寿,谢伊夫在外出差,无法分身,命她出席应酬,孟文祥也是生物药理这块的老专家,门生洋洋洒洒坐了十几桌,多数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带着徒孙来拜寿。孟文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先是挑了几个炫耀了一番,又讲起手上几个大项目,直夸许达和江东方两个是人才,既是人才,自然就要庸才做陪衬,这抱怨就源自于某人顺口带出来的一句。
“记得江东方刚进实验室的时候,是薛葵带他。”
“别提她,一提她我就来气。白培养了这么多年,就业志向居然是管大型仪器。”
不过这抱怨相对前面的排场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卓红莉也没放在心里。后来气氛热络,弟子们轮番来敬酒,孟文祥也有些醉意了,指着其中一个对她说:“就这个,做了两年课题组的组长,现在告诉我想去你们所里管膜片钳,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的语气真是有些发火;手底下好几个小老板,包括刚刚留校的许达,就赔着笑来圆场。
“女孩子嘛,没什么事业心——薛葵,还不快和孟老师喝一杯。”
薛葵身后头还跟着一大堆女学生结伴儿来敬酒,独独她腰板儿直,又担了个大师姐的头衔,站在最前面,就成了箭靶。许达劈手夺了她的酒杯,倒得满溢,江东方看不是事儿,想要站起来替她挡一挡,被许达一巴掌打了回去:“实验能帮忙做,酒不能帮忙喝,你是师弟还是男朋友哇?”
全场皆笑倒,江东方面红耳赤如同面前那杯红酒。薛葵接了许达手里的酒过来。
“许达,我千算万算,就没算到你留校了,不然我拼了命也延一年再毕业呀。”
“为啥?”
“给你刷瓶子。”
这是有典故的。
江东方给薛葵做小师弟的时候,许达常常叫自己带的沈西西看文献,叫江东方一个人加班替他刷细胞瓶。因为江东方为人内向又任劳任怨,所以薛葵一直都不知道。后来被她撞到两次,知道许达是护着自己带的那个娇滴滴的小师妹,就有点生厌。后来只要许达再叫江东方刷瓶子,她就大张旗鼓地召集全课题小组的人跟江东方一起劳动。许达原本是看薛葵老实好说话,才推举她做组长,结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得不认输。虽然沈西西的嘴噘得半天高,还是得参加劳动。薛葵倒不是偏帮自己的师弟,只是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她带江东方,又不是为了培养个刷瓶子高手。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有错。
全场又笑倒,孟文祥也微微笑着,薛葵趁机就把酒敬上了,言简意赅:“孟老师,我敬您。”
一仰脖,她就干了,孟文祥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后来薛葵同众女生又挨个敬了一圈,同许达斗了两句,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卓红莉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谢伊夫是生物药理所的名誉所长,她管着共享仪器这一摊,孟文祥当着她的面说了这样一番话,不是没有深意的。后来薛葵的简历投到了所里,她二话没说,就要了。
其实工作了的薛葵和她在饭局上看到的也不一样,在孟文祥实验室那边,她仿佛一条活泼的鱼似的直摆尾;到了新的水域难免有点闷,但工作上她一点也不含糊,来了才一个多星期,正赶上所里一个教授的基金项目中期评估,学生玩了命地补实验,天天拖到晚上七八点还在测膜电位,她们共享中心完全可以强硬一点,六点准时关仪器,但薛葵毫无怨言,反过来安慰那个因为数据重复不出来而急得直挠墙的学生。
“这算什么,我当年测荧光值,几百个管子加过去,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了。那比这更不稳定。”
“薛老师,您真夸张。”
“怎么,你挠墙不夸张,我泪流满面就夸张了?我看你这次的细胞和你一样,状态不太好啊,重复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那怎么办?张教授要我这个周末就把数据交给他。”
“时间是紧了一点,赶快把细胞状态调一下,争取明天再做一次吧。”
“唉,实在不行,就把第一次的数据给他算了。”
“同学,这可不行哦,不要弄虚作假。”
“我都博二了,再没文章咋毕业呀!”
“同学,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发文章这事儿,有惊,无险。我都能毕业,你也一定行。”
她总是这样温言软语地劝慰那些做实验的学生。有一次卓红莉问她,为什么读了博士却想做工程师,她的回答倒是很爽快。
“我不适合搞科研,没多少想法。能掌握一门技术就不错了。而且我们学校的共享仪器中心可是朝九晚五——唉,果然工作不容易呀。”
虽然这样说,她从不曾消极怠工,无论工作到多晚,早上都能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只是有时拖着她那个大电脑包,显得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