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在娶李菊耦之前,已先后有过两位夫人。元配夫人朱芷芗,病逝于1879年,生子张志沧、张志潜,长子早夭;继室边粹玉,在张佩纶被流放期间病逝,没有留下子女;李菊耦是他的第三任夫人。而李菊耦嫁入张氏家族,则带去了丰厚的嫁妆,包括田产、房产与古董,其具体数额现在已经无法获知,但30年后分到张爱玲父亲名下的财产,仍包括8座花园洋房以及分布在安徽、天津、河北等地的大宗田产,而实际上,张爱玲父亲所获得的这些遗产只占当年李菊耦陪嫁资产中相当少的比例。毫无疑问,这段天降的姻缘无疑多少挽回了一些丰润张氏昔日的风光。
张爱玲的祖母23岁出阁,照当时的标准,离一般的出嫁年龄已长出一大截,而且还嫁给一个长她20来岁、死过两个太太、曾革职充军的年长老头。而且论门弟、相貌、年龄,哪一样都称不上般配,连后来的儿女们也都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在孩子们的印象中,这位年老的父亲面目模糊,他们都不大瞧得起这位不得意的、跟着母亲身后吃嫁妆的父亲,幼年时的张爱玲就曾听姑姑替祖母不平:我想奶奶是不愿意的。
在念中学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原来爷爷也有名字,于是向姑姑穷追家族史上的爷爷,姑姑断然地摇了摇头:一点都不记得了。被官场中人和文人墨客编得有声有色的那段佳话,在子女们的眼中早已蜕去了绚丽的光环,剩下的只有和普通平民婚嫁一样的取舍标准了。世俗物质的标准是没有罗蔓蒂克的,罗蔓蒂克的少年爱玲接受不了,可是好听的、好看的,不一定就中用,世上有用的往往是俗人所用的。如果论起生活,不管怎样璀璨炫目的人士也只能从柴米油盐、肥皂、水、太阳每天的升起降落中寻找实际的人生。
但好在这对老父少妻的组合感情很好,虽不甚如意,但生活中也不时有小小的快乐,意外和知足可以冲淡诸多不如意,况且,还有许多回忆的过往把他们连在一起。张李联姻后,张佩纶仍然留在李府中做事。他在这一时期所写的日记就多为夫妻二人偕游的意趣,更令人惊奇的是,李菊耦的才学也不让张佩纶,喜吟诗赋词,颇有女才子之称。一次她拿出藏于闺房的宋拓兰亭,张佩纶一见大喜。他原本也珍藏了一份兰亭,于是互相在兰亭上题咏,李菊耦慧心所至,马上铺纸研墨,挥毫题书兰骈馆三个字,叫人挂至书房,以此命名。
然而,张佩纶的仕途并未因此得到转机。虽然在婚后他曾一度得到李鸿章的重用,辅佐其政治改革,但是后来,当他在协助李鸿章与八国联军各代表谈判时,在对俄态度上与岳父意见不合,总不便顶撞,于是只好称病不出,离开北京,携少夫人在南京的大房子里偕隐。不问政事是无奈的选择,他晚年的生活是不得意的,纵酒终日,不久便郁郁而终。由于时代的变迁,家族的没落,又使他的后世子孙成为了家族解体的受害者——张爱玲即是其中的一例。她斩不断与家族世界的千丝万缕的精神联系,并在丝丝缕缕中透出一个失落者寻找不到精神家园的孤独感和自哀自怜感。而这一切,是她沉郁于失败感中的祖父无法感知的了。
生在民国的张爱玲,无缘得见外曾祖父李鸿章、祖父张佩纶等辈在时代的洪流中弄潮的风姿,也不可见证老父少妻的祖父母如何相濡以沫的厮守在一起。她对生活、对世界的最开始的感受还是来自于父母所组建的家庭。而家庭给她的最早的印象,便是父母之间的不和谐,这对她后来人生的影响之大是难以想象的。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是张佩纶和李菊耦婚后生的儿子,女儿张茂渊就是后来同张爱玲共同生活十多年、感情深厚的姑姑。张佩纶于1903年郁郁而终后,李菊耦也心绪不佳,终日闭门不出,没过多久就染上了肺病,于1912年在上海辞世。此时一双儿女都尚未CR,张爱玲的父亲16岁,姑姑11岁。不久兄妹俩就投奔到他们同父异母的二哥张志潜家生活。
张爱玲的父亲在19岁时跟黄素琼(后改名黄逸梵)结婚。和祖父张佩纶一样,张爱玲的母亲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家世。她的祖父黄冀升,是曾国藩治下的湘军中的一员大将,与李鸿章一同在曾国藩手下领军作战。后因平定太平天国、捻军之乱有功,渐升为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随后被授予三等男爵,而黄氏在南京的地位与势力也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