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婉儿来到了太平公主的府中,帮助公主准备那次兄妹之间的聚会。
太平公主对婉儿说,母后也会来。
婉儿很惊讶。太平公主说,是为了贤,为了改善贤与皇后的关系。
婉儿注意到了在这样的场合,皇后是怎样主动地和太子交谈。她总是亲切地向太子问这问那,她的那一份亲和的愿望和努力有目共睹。但是,令所有人不安的是,太子自始至终的那种不合作的态度。整个席间,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对母亲的问话,也只是回答得异常简单,有时候干脆就是“是”或“不是”,不仅弄得母亲很尴尬,兄妹们也全都很扫兴。贤的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卑不亢,使太平公主精心筹划的这场家宴几近不欢而散。当武皇后不得不起身黯然离去的时候,婉儿看见太平公主狠狠地捅了李贤一下,他才主动地走过去送皇后。
贤是搀扶着皇后的手臂送她下石阶的。婉儿看见了在那个瞬间,皇后是怎样紧紧地抓住了她这个儿子的手,就仿佛贤的手是她在遭遇没顶之灾时的那救命的稻草。皇后好像还想对太子说点什么,她可能想说,贤,你是我的儿子,我是爱你的。但是还没有等皇后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贤就陡然抽走了他的手,害得皇后差点跌下石阶,幸好有婉儿和太平公主扶住了皇后,就在那个皇后即将跌倒的瞬间,婉儿从皇后的眼中看到了一道凶光。不过那凶光转瞬即逝。那是所有的人都不曾见到的。而婉儿已经为太子的生命担忧了。
然后武皇后恍若无事般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女儿的家。她可能有点黯然神伤,那是写在皇后脸上的一种表情。贤可能也看见了,或是对自己的抽出手臂有几分自责,所以他一直默默跟在皇后身后,直到皇后踏上她豪华的车辇,李贤才说,皇后走好。
贤就那样伫立在秋的暗夜中。四野是萧萧落木。那是很悲凉的一种景象。贤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他当然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知道无论他和母亲都已陷入绝境,他们母子都已在劫难逃。
婉儿不知道她更加同情的是皇后还是太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婉儿就被突然地卷入到了皇后与太子的争斗中。在那个剧烈旋转的涡流中,婉儿被裹携着,被挟持着。她被挤在了一个透不过气来的夹缝中,承受着从皇后和太子两方面压过来的对对方的仇恨与咒骂。
婉儿作为皇后的特使来到东宫。婉儿被阻挡在东宫空旷而冰冷的院落中等待。有奴户向太子禀报了婉儿的到来。但是婉儿并没有能很快见到太子。
几个时辰过去了,婉儿的思维快被冻僵。她是在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太子的院落中铺了薄薄的一层之后,才终于被带进太子的寝殿的。
太子离开他的床走向婉儿。他用一种放荡的目光看着婉儿,那也是婉儿所不熟悉的。然后他搂住婉儿的肩膀对床上的什么东西说,看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
婉儿被太子这无礼吓呆了。她睁大眼睛向床上看过去,才发现躺在床边的,竟然是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男人。婉儿更加震惊。她尽管听说过这皇室中到处是狎戏户奴的公子王孙,却从来没有真的看见过。而她今天真的看到了,而且是在她怀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深情的男人的床上。
太子怎么能这样?婉儿一边挣脱一边流着眼泪问李贤。
你要我怎样呢?太子满脸的不屑,说,像那个抢夺了李唐江山的女人期望的那样,每天在书院中道貌岸然地读那些圣贤的烂书吗?就是真的读懂了那些烂书又能怎样呢?
不,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你不想看见?你又有什么权力不想看见?我怎样了?我怎么使你们这些猖狂的女人失望了?你是说他?不错他是户奴,但他却是此世间最能理解我的人。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忘了那所有朝廷上的争权夺利,才能忘了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把王朝拿走又能怎样呢?这王朝难道就不再姓李,而会姓她那个微贱的武吗?
就算是皇后在执掌着你们李家的江山,但是她每天辛辛苦苦做的也都是正经事。而太子在做什么?太子或许真像那个正谏大夫明崇俨所说,终是成不了大器。
我成了大器又怎样?就能打倒她吗?
没有谁毁你。是你自己在毁自己。既然你不想要你的前程。那么还要别人为你操什么心呢?婉儿说过之后转身就走。她知道已经完了。结束了。所有的努力都将无济于事。她看到了这一切。她知道太子已经无可救药。
愤怒的李贤一把抓住婉儿。他说你回来。说说我的前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