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了
九月的太阳,带着夏日的余威,照耀在“欢迎新同学”的红布白字的横幅上。墙上的红绿标语、主席台上的鲜花,和孩子们胸前鲜艳的红领巾相辉映,造成了强烈的节日气氛。当然,横幅布显得陈旧,标语纸也很粗糙,但那上面“艰苦奋斗、发愤图强”、“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的口号,十分鼓舞人心。最困难的一九六零年已经过去,这是新学年的第一学期。曙光小学的插班生比往年多,这个迎新会就是专为欢迎他们召开的。
甘林老师拿着一张表格,在会场里出出进进,十分忙碌。鬓角额头渗出的汗水,使她不得不常常摘下眼镜,匆匆地擦去镜片上的雾气。她今年三十五岁,因为不胖不瘦,腰板直,体态适中,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普通的军装式蓝外衣,上面翻着雪白的衬领,在她身上显得挺括舒展、干净爽利;齐颈的短发梳向耳后,一丝不乱,给人以精明能干的印象;鼻梁上那副度数不浅的白边近视镜,不但遮住了眼睛小的缺点,还给她平添了几分知识分子文质彬彬的风度。她是今天迎新会的主持者。
“当,当……”墙上的大钟响过九下。甘林再次向手中的新生名单扫了义眼——还有两个新生没有到,名单上写着:
六年级二班
钟太行
雷 蕾(女)
“这两个学生为什么不来呢?”甘老师暗自沉吟着,视线往下移。下面班主任一栏,还是个空白。是啊,由谁担任六(二)班的班主任,直到现在也没有确定下来。
六(二)班,是一个没有形成集体的班级,好像一盘散沙,用胶水都粘不到一块儿。凡是接触过这个班的老师都知道它是个著名的乱班——而且,乱得古怪。去年,甘林曾当过六(二)班的班主任,绝没有人当着她的面乱打乱闹,但各项工作就是推不动,令她一筹莫展;后来,她因病住院,另一位老师才不得不把这个班接过去。她那时是何等轻松地喘了一口气呀!好像长途行军中忽然扔掉了身上所有的负重一样。现在,新学期开始了,旧有的情况甭说了,就连分到六(二)班的插班生也与众不同,迎新会居然缺席——唉,怎么不叫人头痛!
甘林摇摇头,叹口气,决定不再等了。她迅速而利索地走上主席台,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斯文地大声招呼道:“老师们!同学们!请大家静一静,咱们开会吧!”
她说话的节奏相当快,但口齿清楚,声音响亮,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会场上“嗡嗡”的说笑声停息下来,几十双眼睛朝她望去。
“同学们!新学年开始了。我代表学校领导和全体教职员工,向大家祝贺,并对新同学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礼仪性的掌声掠过会场。掌声方停,楼梯上隐隐传来一阵咚咚的急匆匆的响声。
甘林没有注意,继续她的讲话:“咱们曙光小学的前身,是老解放区的保育学校。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经历过几千里的长途行军,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我相信同学们一定会热爱我们的学校,爱护学校的荣誉……”
“哗啦”一声,会场的大门被猛然冲开,一个圆脸小胖子几乎跌进屋里来。他踉跄了几步,终于气喘吁吁地嚷道:
“报——报告!新——新生打人啦!”
“什么?”甘林眉毛一扬,把脸转向门口,惊异地问:
“怎么回事?”
“新来的插班生——打人啦!”
“在哪儿?”
“校门口!”
“打谁?”
“打……打潘胜利!”小胖子瞪着圆圆的眼睛,急急忙忙咽着唾沫,差点儿噎住。
打潘胜利?这真叫人难以相信。潘胜利是六(二)班身强力壮、个子最高的男生,班里谁敢惹他?就象眼前的小胖子吴阳阳这样调皮的、专爱欺负同学的孩子,也都怕他怕得只能整天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听他指挥。他怎么还会挨打呢?莫非新生比他更厉害?
甘林皱着眉头又问:“新生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不知道。”他习惯地抽一下鼻子,突然想起什么大事似地,急忙补充说:“两个呢!一个男生,一个还是女生!”
会场上顿时席卷过一片惊奇议论的“嗡嗡”声。
甘林沉着脸,心里感到十分不快。不过,当她转身面向会场时,脸上还是那么笑眯眯的。她从容不迫地说:“大家谈谈,互相认识认识,我出去就来。”
甘林随着吴阳阳快步走出会场。下楼梯的时候,甘林瞥了小胖子一眼,又习惯地皱起眉头,说:“你这个邋里邋遢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了哇!裤腰带又拖下来这么长!快十二岁了……”她说着,顺手把小胖子拖过膝盖的长腰带给她掖个结结实实。吴阳阳嘻嘻一笑,扮个鬼脸,爬上楼梯扶手,顺势向下“哧溜”一滑,还没等甘老师叫出声,他早已一个屁股蹲儿坐到了楼下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