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是二零零八年的最后一天,漫长的一年,在给中国带来无数的悲喜之后,终于要在此夜凌晨走完她沉重的路途。
当晚六点半,一辆长途汽车抵达曲阜汽车站。高扬走下汽车,大一上学期已经结束。高扬带着对家人的思念和回家的喜悦,轻松地走在微亮的路上,高扬从小生活在农村,又在城市借读,对这两种环境都很熟悉,而这两种环境又给高扬的性格和思想带来很大影响。高扬虽深深地感受到农村的某些落后,却又对农村有一种割舍不断的赤子之心。他深深地爱着这个村庄,无论在哪里,他总是毫不避讳且自豪地说:“我住在高家村”。走进村里,又看到那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灰暗的的街道,他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喜悦。这种感觉他记得在领到身份证时也曾有过,那时是在生理上成年,而此时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这种转变意味着拥有更多的责任和权利。
高扬在路过他大爷爷景仁的家门口时,看见门灯亮着,不禁心中一动。他继续向南走,到了自家门口,轻轻地推开大门,以免被家人发现。走进院内,他看只有四叔高炎在屋内。高炎是一个三十多岁微胖的男子,由于年龄和高扬的相差不大,两人的关系不错。高扬猛地推开门,叫了声“四叔”。高炎显然对侄子的突然出现很吃惊,问:“你怎么回来了,你爷爷过生日那天,你不是打电话说要一月五号才回来吗?你爸爸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啊?”高扬笑着说:“他没打啊,我说晚几天回来,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哩。俺爸爸妈妈呢?俺婶子和高萍怎么没来啊?”高炎说:“噢,他们都在你二叔家包水饺哩,你大爷爷今天去世了。”高扬一愣,说:“怪不得他家门灯亮了……咱这里要是没有什么红白喜事,一般不亮门灯。”这时高扬的爸爸高峰进来了,吃了一惊,问:“咦,你不是要过几天才回来吗?正好送送你大爷爷,你大爷爷今天……”高扬说:“我知道了,我先到俺二叔那边看看俺爷爷去。”高扬去了南院高冰家,人们为他的突然出现而高兴。一阵嘘寒问暖之后,高扬的爷爷景义问他:“高扬,想家了吗?”高扬笑着说:“本来还不太想,快到放假的时候,俺妈妈给我发了个短信,说,‘高扬,快放假了吗,妈妈挂念你。’,那时候突然觉得想家了,泪都掉出来了。”
二
高扬在高冰家稍作停留,就去了景仁家。
走进院内,高扬见灵棚已显雏形。灵棚搭建在正房门口,向南开设。芦苇蒲席做顶,四角用柱子支撑。北面挂一张竹席,上面贴着个一米见方的“奠”字和一副对联:“情系先人,常思先人之恩,欲随风而去;心存后人,每念后人之痛,愿常住此间。”棚内有大桌子一张,桌上一座白色灵牌和一尊冒着青烟的镏金香炉,炉边两根白蜡烛上跳跃着火苗,桌上有五样供菜,五个盘子呈梯形摆放,靠近灵牌的是鸡、鱼、肉。(供鸡很有讲究,为大红公鸡,鸡头朝里,鸡翅从咽喉插入,由鸡喙里向两侧伸出;鸡爪塞入肚子里。这样供鸡,头昂、胸挺,放入盘中立而不倒,眼睛不闭。这需要宰鸡、別鸡之人有相当的功夫。高扬曾见过厨子双喜将活鸡宰杀、别成供鸡仅用了两分多钟)鸡喙正对灵牌,灵牌上写着“家严高景仁之灵位”八个字。高扬走进正房,见景仁的尸身头朝南、躺在盖有黄蓝两色锦褥的高粱席上。席子由两条长凳支撑。尸身已穿上绸缎寿衣,样式如解放前的长袍马褂。尸身上盖着两床黄蓝锦被,被上有张大白纸。锦被将全身罩住,只露寿帽。寿帽南面的八仙桌上有只白布公鸡,鸡胸上有四句话:“亡人身前一只鸡,防止亡人把路迷。亡人要是迷了路,鸡叫一声不再迷。”桌上还有一碗“倒头饭”。此饭小米垫底,上有一张正八边形的烙饼,饼中心坐着红枣一枚。屋内东西两墙边坐着亡人的后代,东男西女。高扬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在尸身边默立了一会儿,又到高冰家吃了水饺,接着去了他外祖父秉志家。待到十一点多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起来,高扬的妈妈何琇已经给他拿来了孝帽和覆鞋布。孝帽是将一块二尺见方的白布对叠成三角形,然后把三个角缝合而成的。覆鞋布则为缝覆在鞋面上的两块巴掌大的白布。在曲阜农村,人们在丧事上的穿戴很有讲究。孝子的孝帽是用长一尺半、宽一尺的矩形白布,两条长边缝合,然后将两条宽边首尾相接,最后再把缝合的长边缩紧做帽顶,顶上还钉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外裹白布的棉花球。孝帽两边各垂一根白线,下面各吊着一团棉花。棉花有塞耳之意,让孝子只顾亡人而不问外事。孝子戴孝帽时需用白布将孝帽缠在头上,此外,腰系白布腰带,脚踝上缠着白布条儿,鞋覆白布。直系孙子只有圆顶蓝球孝帽,和覆鞋布。侄子的穿戴比高扬的多一条白布腰带。儿媳和女儿头顶搭头,这是将长一丈宽二尺的白布,两宽对折,再从长的三分之二处对折,此处夹着几根麻线和一条白布,然后将有麻线的一边缝合而成,其他装扮与孝子一样。孙女的搭头顶上敞开且无麻线白布,而侄女只有搭头和覆鞋布。女婿身穿白大褂,此为长一丈宽二尺的的白布,两宽对折由肩头斜披身上,下端系于白布腰带内,另外系白袖章一条。其他随关系的远近有不同的穿戴,关系越远,挂白越少。所有穿戴都到丧家领取。丧家有一批组织严密的忙客,这些人都是自愿来此帮忙的。
在农村无论红白之事,每个家族都会派几人去做忙客。其中有几个人不得不提。队长,在农村现在仍然沿用生产队时的管理方法,将全村分为几个小队。只不过队长的权力大大减小,但仍是村内领导班子中比较重要的成员。他是红白事中主家和忙客之间的沟通人,实际上领导所有忙客。大总管,在表面上总揽一切,和队长一样都可独当一面。两人之下又有若干小头儿,分别负责内库、饭菜、送信和杂活,而杂活儿又分为鞭炮、卫生、茶水、坟墓等等。内库既指人,也指物。指人时是一个忙客,他掌握忙事上的一切钱物,因为很费心机,易担责任,多由与主家关系紧密的本家担任;指物时是忙事所用的一切财物,及财物存放的房间,且只有内库本人才能进出,所有财物的进出皆由内库本人办理。另外,内库又直接“领导”几人采办物品,一般也由关系较好的族人担任。各类分工彼此又有交叉,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帮主家度过这多事的忙期,所以人人自愿、不懈怠。忙客们在主家的这几天,一切吃喝都由主家提供,主家不吝啬,忙客也不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