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照酣酒 天香夜染衣(序)
一千多年前照在长安的那轮明月,应该和如今的月亮没有多大的分别。然而,人世间却烟尘飞散,历尽沧桑。可以让四十五辆车同时行驶的朱雀大桥,那美轮美奂相当于北京故宫三倍面积的大明宫,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的太液池,丝竹弦乐声闻于天的华清宫,这一切都被无情的岁月车轮碾碎。更不消说那些素有“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之谓的红颜。
“长安春色谁为主,古来尽属红楼女。”一千年前的流水、清风、春花、秋月是属于唐代红颜的。如果说后世的女子往往更像是瘦梅、幽兰一样脆弱易伤、多愁善感的话,那么唐代的女子却恰似国色天香的盛世牡丹,雍容华贵中带着自信、激情与张扬。“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病如西子胜三分”整天吐血吃药的女子在唐代并不多见。与此相反,唐代女子中“铿锵玫瑰”型的却数不胜数:红线女可以一夜千里,于戒备森严的郡衙中盗出金盒,十七八岁的“车中女子”可以深入大内禁宫中盗宝,又轻而易举地在天牢中救人。唐代传奇中有众多的女侠,她们可以“逾墙越舍,身如飞鸟”,更时常有“右手持匕首,左手携一人头”的令人咂舌之举,脑后藏隐形神剑的聂隐娘更是剑仙级的高手。
或许,有些人觉得上面所列的女子多为小说家言,不足为凭。然而,小说是反映现实的一面镜子,正是因为唐代现实中有这类的女子,才有了这些令人神往的佳话。我们且不提小说,来看正史,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妹平阳公主,在自己的老公柴绍奔赴太原,将她独自留下来的情况下,不但没有像寻常弱女子一样哭哭啼啼彷徨无措,反而自己扯旗举事,招兵买马,四处攻城掠地,所统率的人马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最终达到七万之众,隋朝名将屈突通也被她屡屡杀败。要知道,平阳公主纠集起来的这些人马,多是些兵痞、悍匪之类的猛恶汉子,但平阳公主却能让他们服服帖帖地听话,何等不简单!又有一个姓王的女子,她是魏衡之妻,被贼将房企地抢去做了姬妾。寻常女人到这个地步常常是自己抹脖子上吊,但唐朝女子不然,这个王氏趁此贼醉卧,一刀砍了他的头,并带着他的首级献给官军,贼众也惊散,唐高祖李渊大悦,封她为崇义夫人。“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仇家。罗袖洒赤血,英声凌紫霞”,李白笔下的这种形象正是唐代女子的风采。
不得不承认,唐代的女子,绝对比明清时的女子们强健得多。唐代的女子,没有后世中因缠足而致的畸型小脚,她们像男子一样打马球、蹴鞠,甚至骑马打猎。老杜诗中就曾说“辇前才人带弓箭”,唐武宗宠爱的妃子王才人常着男装在郊原游猎,和皇帝并马而行,以至于来奏事的大臣误以为王才人是皇帝。曾在长安市中耍把式卖药一身腱子肉的薛怀义,居然被太平公主指使的一群宫中壮妇按倒在地,一顿棍棒活活打死。反观明朝宫女们,数人合力,居然连个昏睡中的嘉靖皇帝都搞不掂。
唐代女子的强势,不单单是体现在体力上。大唐的政治舞台,尤其是初唐盛唐时期,一双双纤纤素手,不时地伸向那可以号令天下的最高权力。这个绵延万里,威振八方的大帝国的神经中枢有不少时间是被这些红颜女子们左右着的。她们在政治上的冷静、沉着和狠辣,是很多的男性帝王所不及的。当然,这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则天,她堂而皇之地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宝座,让千万男人在自己脚下颤栗臣服,她是女皇,在中国的历史上独一无二,空前绝后。其他如韦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也是权倾一时。所以在唐传奇的故事中,常有太阴夫人、后土夫人等非常高贵的女性形象,男人们常因为靠她们的恩赐而富贵发达。这不仅仅是传奇,也是活生生的现实。
美人如花花似梦,自古以来,“美丽”这一词几乎被女性独占。作为女儿家,唐代女人不单单有强悍的一面,也有娇艳妩媚的亮色。唐代的女子没有后世所谓“珍重芳姿昼掩门”的矜持和矫情,她们热情、奔放、张扬、浪漫,她们追求美丽和时尚的激情丝毫不下于现代的美眉们。花颜云鬓:有反绾髻、半翻髻、三角髻、双环望仙髻、回鹘髻、乌蛮髻……真可谓“宝髻高梳金翡翠”;黛眉轻挑:有鸳鸯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拂云眉……——她们浓妆艳抹,华服霓裳,衣带飘飘,溢彩流芳。她们大胆开放,酥胸半露,香肩粉颈间的玉肌雪肤透着火热而性感的诱惑。“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莫向秋池照绿水,参差羞杀白芙蓉”,这样的情景在其他的朝代是看不到的,唐代女子的衣着之大胆暴露,几乎只有现代身着露脐装低腰裤的摩登女孩们才能相比。
唐代女子的才情也是相当可观的,辛文房在《唐才子传》中曾说:“唐以雅道奖士类,而闺阁英秀,亦能熏染,锦心绣口,蕙情兰性,中可尚矣,”上官婉儿、李冶、薛涛、鱼玄机……唐诗集中留下了她们的倩影幽魂,她们的诗句为唐代诗歌宝库添上一缕红袖馨香。
唐代女子的感情同样炽热真挚,大胆直率,她们敢爱敢恨,她们敢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是何等狂热灼人的爱,直到今天,不少人还惊讶她的热度,这爱是那样的痴,那样的狂,那样的无可抵挡,那样的直白无碍。这在唐代却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身为家妓的“李节度使姬”也说过:“囊里真香谁见窃,鲛绡滴泪染成红。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唐代女子的爱,绝不是遮遮掩掩,“让我们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的那种。
可惜的是,如同帝王家史一般的史书中,红颜女子们的身影少之又少,尤其是那些并非金枝玉叶的平凡女子更是难以留下什么踪迹。随着时光的流逝,后世的人们对于唐代女子真正的神韵,越来越觉得遥远和隔膜。于是在后世文人的笔下和当代的影视剧中,会出现小绵羊版武则天、薄命情种版的太平公主、有胸无脑版的杨玉环,她们或被理想化,或被简单化,甚至庸俗化,但这并不是她们的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思想和情感。
所以,江湖夜雨力求从浩瀚的《全唐诗》中找寻出她们的身影,搜寻千年前她们的喜怒哀乐。“少女情怀总是诗”,也许唐朝女子的情丝恰恰是织在这些尘封已久,变脆发黄的诗页中吧。真实的历史往往不像刻意编出来的故事一样唯美、浪漫,让人感觉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但是却更加真实、质朴、耐人寻味,发人深思。正像一首歌中唱得那样:“为什么就是找不到无邪的玫瑰花,为什么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啊,我并不期盼他会有玻璃鞋和白马,我惊讶的是情话竟然会变成谎话……”
不要只期盼“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人间正道是沧桑”。然而繁华剥落之后,未必尽是苍凉的底色。激情不变,真爱可寻,看遍千余年的悲欢爱恨,读尽历史中的喜乐缠绵,我们会更加明达睿智,平静坦然,真正地把握好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