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学.小说 > 梦之谷TXT下载

梦之谷

作者:萧乾 (当代)
栏目:文学.小说
类别:现代
大小:293KB
评价星级:★★★★☆
下载次数:(本周:,本月:)
在线阅读  点击下载

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五年是一个悠长的日子,我来不及盘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哪里嘤嘤钻出这么个尖细声音?即刻,这串字落在记忆里一条丝手绢上面去了。)
  我又看见了高踞着的海关大钟,那个曾经凭了它那缓慢指针拨动过我的心弦的魔怪。(也是个无慈的家伙!)我甚而看到码头上熙熙攘攘的,巴望由这只轮船捞碗饭吃的人们了,宽边的笠帽下,个个睁大了一双饥饿的眼睛直直鹄立着。但我不敢多向南岸瞭一眼。照临在高高一轮黄澄刺目的太阳之下,不正是我的梦之谷吗?我直可以凭冥想去抚摸那巉岩上的青苔了……
  (不吧,如果青苔上发见了一个并坐的痕迹——)
  我无法抑制地陷入了一种痛苦的回忆。我想起当那丛山峦为月色染成银灰色的时候。
  猛然,水上有一只铁钩向我鼻尖砍来。我急忙闪开了身,钩子搭住了船栏。跟着,一只颠簸在飞浪里的小船站着五六条栗色脊梁的汉子,吃力地红涨了脸,肩头各背了草鞋和扁担,顺序沿了钩下的竹竿猴子般向甲板爬来。青的筋,和紫色的肉纹鼓起蠕动着,历历可数。
  我肃然躲在一旁,(正如我的回忆即刻退闪一样。)守着他们怎样采了毛毛虫的姿势拱着腰,怎样咧着嘴抓那最后的一把。当那只毛茸茸的腿迈过铁栏时,成功的愉快焕然照在他们的脸上了。然后,咂着舌头,把肩上的草鞋卸下,套在跣赤着的脚上,走向舱面“作生意”去了。


  当我认出最后的一个是位年纪足有五六十的老者(可是同样的愉快布满他那皱纹的汗涔涔的脸)时,我在大自然的面前俯首
  “哎呀哩?”(阔别五年的熟稔声音又听到了。而且第一个人是他!)
老者喘着气迈过铁栏,也许为了我太注视他了,才张开牙齿残缺的口,问我要不要他替我背行李。他掬了一脸笑来兜我这笔小生意。
  (“老伯伯,我带来的行李是谁也负不动的呀!”我暗自这样说。)
  然而,我对他招了手。
  这时,船身已如螃蟹似地横着移动了。我顾不得看抛锚的壮观,顾不得耳边老脚行的絮絮,却尽倚了船栏,呆呆地向着码头呆望。我只觉得我和眼前那片陆地是一瞬瞬,一寸寸地贴近了,那片土地似还是软滩滩的充满了温情的,向我层层拥来。隔在码头与船身之间,时刻缩窄着的水都咯咯地为这想不到的重聚而笑了。我怎能奈得住!
  摘下白盔,我狂热地向岸上挥动着,汗珠簌簌地滴了下来。
  船算是贴了岸。
  ——阿烟,阿烟——
  人丛中,钻出一个声音,一个熟稔而又生疏了的名字,并有一块白手绢迎着我的视线挥来。
  我还辨认得出一个人来了,一个穿了整齐西装的青年,仰了头,向我嚷着。
  我即刻张了双臂向他大声招呼着!他撑了把黑绸汗伞,遮在伞荫下笑嘻嘻立着的一位妇人正是他的母亲,在一种广泛的意义下,也可说是我的母亲了。
  (呵,他们真地来接了,我们又在船与岸之间看见了。)
  她热情地向我扬着臂嚷着:
  “王来宗套团勒!”(我们来船头看你吧!)
  恶作剧的船,过于谨慎的船主呵,单单在这神经绷紧的时际,像是有意拓延这紧张局面,却不快快放下扶梯,把我们打发上岸,尽害我们一边俯身,一边仰首,焦灼地嚷着“寒暄。”彼此看得见五官,却数不清各人脸上的皱纹。
  这时,一个性急或事急的旅客,竟攀了船栏,冒险跃到码头上去了。
  ——乡土的魅力呵,勇敢的游子。
  心下赞扬着那个急性人,我也奈不住了,把行李嘱托给老者,自己想先跃了下去——
  一条腿还不曾迈过去,“母亲”早已连声嚷着“埋哪!”(不要呵)制止了。
  为了顺从一位多年不见的长者,我又缩回了腿,用一个滑稽演员或顽童的表情逗她笑得向她儿子的肩头倚来。
  扶梯终于在众人争先恐后的拥挤下,为十个壮汉哼咳地抬到路口筑成一座“回家”的桥,我和老者平分了两件小行李,匆匆抢上了岸。
  脚踏到陆地,我才觉出点眩晕。是神经的亢奋呢,还是太阳晒的我浑身发起烧来?
  “呵,五年了,整整,不,差十多天五年了!”我和庆云互相抓紧了手,无限感慨地唏嘘着,一面端详着彼此的面庞,像是想试着由那上面读出点什么似的。个子细长,颧骨微高的他,先后做了丈夫和爸爸,却还是那么从容安详。虽是暑天,黑领结依然打得很紧,规规矩矩,永远把生活当成一门刻板功课。
  “阿烟,阿烟,路上风大吗?你热了吧?”母亲为我殷殷地擦着额间的汗,并把她手里的汗伞举到我的头上,替我遮掩太阳。“阿云接到你的快信喜欢得不像样子。他举着信在楼下就嚷,‘阿娘,阿娘,烟哥要来了。’我真不信,可是,我为你祈祷了神,保佑你一路上平安。我也为你买下芋头了,叫阿云的妻给你煮芋粥。你还记得吗,你爱吃的——”
  她絮絮地说着。老实说,我没有听得完全,虽然我点着头。我只想倒在她的怀里,一个曾承受并抚眷过我的悲哀的地方。我不只是头晕,到这时我才明白有一个苗条影子我始终不曾忘掉。我尽向四下张望。
  (是不是在这个码头,我丢掉她的呢?)
  还是庆云雇好了车,一把将我推上车去的。一看,我那两件行李已分卧在他们脚下了。
  这时,一只干瘦的手由我车篷后面伸来。
  啊哟,老伯伯,对不住,我竟忘记了。我尽顾背负我另外的行李,也重得很呢。
  付了脚力钱,我便坐在一辆破旧然而飞快的洋车上,又在一条溢满了波罗蜜香的海滨奔驰了。车把头上是拴了一只小铃铛(在没有骆驼队走过的南国,车夫只求省喉咙,对这种设备是不大忌讳的。)人群愈簇密,他摇得愈响。于是使得一条很窄的街上,喧哗热闹有如一窝蜜蜂。
  码头上正挤着卖烟卷的,卖白果的。孩子用脑皮顶了一盘香蕉和新上市的杨桃向着苦力兜卖,肩伕如一串放逐到西伯利亚的流犯,脖梗上各压了一口袋米,由高大的栈房喘着气向着码头扛去。
  拐过临海的邮政局,我又听见清脆的木屐声了,且看到一对对红润的健康的脚。
  你信不信,我还是初次看见女人的脚,而且,这么白嫩,这么美!
  胡扯,胡扯,胡扯!不准你摸!
  真的,北方女人把脚裹成粽子,用比苇叶还厚的布。
  以后见你这种男人时,我也得用厚布裹起来了。
  (于是,我们挤在一边咯咯憨笑起来。)
  “阿烟,阿烟,”声音来得有点像儿时母亲的叫魂,马杓邦邦敲在门扇上。我猛然由甜馨的幻象里堕下,茫然地打了个寒噤。
  回过头去,母亲正望空指着前面街角一座小白楼,楼窗敞开,似乎还有一个少妇向我们招手,抱在她怀里的婴孩,也在向我们扬着小胳臂。
  五年的日子庆云没白度,他经营出一个白色的家了。
  好容易爬上了那又窄又陡的楼梯,一露头,一个妇人正在楼口微笑地迎接着我们。我直觉地知道她是云的妻,正如她预先知道来客是谁一样。虽是初面,两年前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我是看过的。但如今立在我眼前的,却是蜕了少女那层嫩壳,变成一个干练的母亲见过面后,她慌忙地把叫着“爸”的孩子交给庆云,一直跑进闷热的厨房里去了,很久时候,锅杓的响声代替了她的存在。
  坐在桌边,我冒着汗吃起那热腾腾然而是我梦想许久了的芋粥,环绕我的是火团似的一家。庆云脸上浮满了微笑,逗着他那小芸,菜摆满了那张红木小圆桌,亏了他们记得我喜欢的那些土物,朱色的海蟹呀,蚝呀,绿得透明的豆荚呀,都重新和我见面了。这个盛宴对我不啻一课五年前在这岛上流浪生活的温习。
  云抱了孩子,很满足地述说着他的按步就班的“五年”。凭了日夜的攻读和一封洋人的荐书,他终于考进了海关的内勤班。桌边的无线电,墙上挂的曼德琳,和母亲夸说的他最近得了一份储蓄会的小彩,这些统统说明了他
已有了个丰衣足食的收入。每天他去海关很忠实地办六小时的公,回家,在老小的欢笑中,他闲逸地弹起“小夜曲”。看着桌边他那一堆流行电影歌谱,我第一次懂了爵士音乐在现代的必然性。
下载地址: 点击下载TXT
更多>>

本栏下载排行

更多>>

随机推荐

更多>>

相关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