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是在梦中遇到那个小男孩的。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吧!他和我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虽然这么说,但对他的那种表情却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是日本人,也不是西方人,说不上是哪儿的人。他的那种表情不禁让我深思,在我变成我之前,我又是谁呢?
总之,那男孩的表情、动作,甚至是每个细小的地方,我都记得很清楚。他的表情就像是早在镜子中等着我似的。
咦……在镜子中等待着的表情,那不就是自己吗?
是呀,他就像你、像我、像他……这个梦我已经梦过不下千百回了。
我不认为那个男孩只是存在于梦中。我现在甚至觉得,自从我出生以来,他就一直活在我的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对我非常重要的老朋友一般。
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忘了他。因为他有时会说些令我很介意的话。他喜欢到我的书房来。我都还没喝早茶呢,他就一屁股坐在我那些重要的资料上,盘起腿。
喂,我正在工作,别来烦我!
工作?什么工作?
写书啊!
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别那样看着我!叫我还怎么工作?
是写好书吧?要不然树就好可怜了啊!
咦……树好可怜?为什么?
因为叔叔你要完成一本书,就会砍伐掉大量的树木,不是吗? 所以,如果不是好书,树不是会很可怜的吗?
原来如此,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想写了,不如去做其他的工作好了!
做什么工作呢?
嗯!比如做些体力劳动的工作比较好吧!像是挖洞啊,搬石头什么的……
嗯!叔叔你搬得动石头吗?
那家伙伸手摸摸我的肌肉。
嗯,很大也够硬。叔叔还真的很强壮,不过……
不过什么?
虽然外表很强壮,但内心却好像很脆弱。
你怎么会知道?
他只是淡淡微笑。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脱掉一层表皮,就可以改变的啦。
脱皮?我又不是蛇,怎么脱皮啊,我这可是很完美的皮肤喔。
看来叔叔你果然不能理解!理解不了这些人又怎么能写书呢?其实叔叔你已经脱过好几次皮了,只是你都不知道罢了。那现在请你喝杯早茶,调节一下心情吧!我先走啦!
满嘴胡言乱语的孩子。脱皮?去!
但是,我却无法忘记他说过的话。
他曾对我说过很多话,这些话绝对不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能讲得出来的。
对于即使不是自己的事情,他也能设身处地尽量为所有人着想。
怎么会这样呢?我想该不会是因为他从小就经常被骂的缘故吧!
不准大声说话!
别在走廊上唱歌!
不许吹口哨!"
别做一个喜欢发出声音的怪家伙!
吃饭时,不要发出狼吞虎咽的声音!
喝水时,不可以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还有……
什么?在草坪上撒尿?简直岂有此理!
诸如此类……
因此他十分清楚,哪些事情是不能在别人面前去做的。
不论是声音也好、气味也好、甚至……
你也有这种记忆吧?
总之,这些事情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呢!但是他也认为,能表现自己真诚的一面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请认真听别人讲话!
请吃胡萝卜!
请深呼吸!
请看!
请听!
请吃!
用简单的英文来说,OUT是不行的,IN才是好的。
要展现自己,不管是哪一方面,你不表现出来那是不行的。
但他自己却从未在大家面前这样做过。你会怎么看他呢?我想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那家伙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别人说的话,不管是什么,他都会认真地听进去。
他比任何人都擅长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肌肤去感觉,用嘴巴去品尝……
大海的浪涛声也好,鸟儿的鸣叫声也罢,就连风吹过树枝的沙沙摇曳声他也不放过,他的耳朵真是比蝙蝠的还要灵。
有一天,一大群蚂蚁在他面前经过。
啊!从前面数的第十七只蚂蚁,拖着右排中间的脚,和整个队伍行进的步调完全不同。究竟怎么了? 他问了一句。
结果,那只蚂蚁真的听见抬头回答: 没什么啦!前阵子跟红蚂蚁进行足球比赛,不小心被踢到了。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蚂蚁的声音比它的脚步声还小。小的一般人是根本听不见的,但是他却听得很清楚。从那天开始,在蚂蚁的社会里就有了一个这样的流传:那男孩能听懂我们所说的话。从黑蚂蚁到红蚂蚁;从地上爬的蚂蚁到结婚时生出翅膀飞在天空的蚂蚁。
然后,从苍蝇到蜜蜂,在短短几个星期里,关于他的传言,在昆虫的世界中就被传开了。
昆虫的世界,比人类的世界要长几亿年。就拿螳螂来说,在人类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时候,它们就已经很努力地生存着。所以说,人类还是别太嚣张的比较好。
昆虫教会了那男孩很多事。当然,不只是昆虫。就连心情不好的老乌鸦,也教会了他鸟语。
不只是生物,甚至就连水说的话,他也能听懂。
他经常独自坐在小河边,听水说话。
啊!这次看到好大的岩石喔!哇!哗啦哗啦……流得好快喔!啊,这次是碎石。唰唰唰!……真舒服!这次又到了更深的地方了。哇!好凉啊!"
他一边看着河川里的水,一边想着:为什么能看得见水呢?如果水是清澈透明的,按理说应该是看不见的啊?现在却能如此清晰可见。但如果真看不见水,鱼一定会感到很麻烦的。在哪里游泳会比较好呢?越想越想不通……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对鸟和蜜蜂能在天上飞的事,感到十分的好奇。
要是向在空中飞翔的鸟儿打听,我想一定能得到个满意的答案。但是他不知怎么,觉得去打听这些好像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一天傍晚,两只蚂蚁在巢穴中比赛搬蛋。他瞅着这场比赛的进行,全神贯注地看着蚂蚁们忙碌的身影,看到眼睛都好像被针扎到般刺痛。
看起来好像很忙的样子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个软软的东西在轻轻地碰自己的肩膀。
是蜻蜓。蜻蜒的四片翅膀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哇!好厉害啊!你怎么飞得那么棒啊!不发出一点声音,很轻松的样子,那振翅的样子,真是非常的美丽呢!"
蜻蜓用钻石般的眼睛,往上看着他。
因为看得见。
看见什么?
在我四周的东西啊。
那是什么?
看得见的东西!在我周围的东西。
在我周围的东西?那是什么?
是的。
在我的周围?
没错。
可是……我看不见啊!
蜻蜓极力振动着它那笔直、透明、像蕾丝般的翅膀。就像在很薄很薄的玻璃上,嵌入染黑的蜘蛛丝般的翅膀。
蜻蜓说: 你现在可以感受到了它在动吧!你应该也听得见、摸得到吧!
是吗?
没错。
蜻蜓擦着下巴,边清理吃剩的蚊子残骸,边唱着歌: 冷掉的东西……咯吱咯吱……有刺的东西……咯吱咯吱……干燥的东西……咯吱咯吱……湿润的东西……咯吱咯吱……压它、拿它、丢它……咯吱咯吱……呸!"
你可以杀掉它,也可以破坏它。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什么啊!我实在不懂。
蚊子很好吃吗?他带着有点嫌恶地表情问着。
嗯,好吃啊。为什么要问我,你不会自己吃吃看。
他一下子无语了。
蜻蜓接着说: 因为你看不到,所以不知道?
嗯……
嗯……什么?
蜻蜓先生,你都叫它什么?
那个嘛……有很多种说法。对于你来说,你可能只知道风这个暧昧的名字吧。
风?"
是啊,是风。
他伸出手指,蜻蜓立刻停在他的指尖上。他让蜻蜓贴近自己的脸,直盯着蜻蜓,好确定蜻蜓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他说: 如果是风,我当然知道啊!
那你刚刚不是说看不见嘛?
虽然看不见,但是也应该会知道的啊!
即使看不见?
那是当然!
喔……
说完,蜻蜓振翅飞了起来,它像直升机般在他的鼻子前面盘旋飞舞。听到翅膀啪嗒啪嗒的声音,他不由地笑了出来。
你应该懂吧!看得到吗?看不到吗?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