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台里刘刚声嘶力竭的呐喊,整个平海站公安段的民警像通电的马达一样,立即飞速运转起来。
当班执勤队长在把这个噩耗向上级领导报告的同时,马上组织人手封闭现场,疏散旅客,设置警戒线。他忙乱中没看见地下的包裹,就在脚底下拌蒜要摔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身后使劲拉住自己。他赶忙扶住旁边的椅背回过头来。一个五十多岁,花白头发,身体健硕的男人正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丁……丁支队。”
拉住他的人是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丁瑞成。就在案发的同时,一列客车稳稳当当地开进终点站平海。押解犯罪嫌疑人回来复命的丁瑞成双脚刚踏上站台,立即得知袭警抢枪的消息。这下倒好,不用再紧急集结队伍了,他带领的一大队的精英们连车站都没出,又原封不动地进入了案发现场。
一大队是平海铁路公安处刑警队的老班底,队员个个都是老手,处变不惊、机智沉着、进入情况快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但当面锣对面鼓地解救人质还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所以这帮人呼啦一下上来得挺快,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对着紧闭的大门相开面了。
虽然从警这么多年,大风大浪经历不少,但眼下这种局面丁瑞成也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不过既然赶上了,就得拉开架子像那么回事。丁瑞成拉住有些手忙脚乱的执勤队长,问明情况后马上安排:“狗熊,马上带你的人协助公安段民警封闭贵宾室所有的出口,一个也不许漏掉。骆驼,你的人控制制高点,找隐蔽位置进行瞭望观察。战奇,叫你的人调查取证控制住周边,你跟着我!”说完一挥手,被称做狗熊的范广平和被称做骆驼的邢更年带着刑警队员们像水银泻地似的呼啦一下跑开了。丁瑞成身边只留下个临时充当联络员的战奇。
警戒线已经拉到了候车大厅门口。执勤队的民警正在疏散旅客,几条通道都被提着大包小包拖儿带女的旅客挤得满满当当。看到这个场面,丁瑞成有些上火,他举着电台喊道:“谁负责疏散?这样太慢了!快,把通向站台的门也打开,让旅客就近上站台。”他回头指着战奇,“抓紧联系老疙瘩,问问他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这都开锅了,还他妈老牛破车不紧不慢的!”
在平海,管最小的兄弟叫老疙瘩。战奇从二十岁就跟着丁瑞成,是这帮师兄弟里的大师哥,师傅说的老疙瘩是特警队队长邱毅,他的小师弟。
公安段的段长和政委带着一帮机关科室里增援的民警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丁瑞成斜了一眼腆着肚子的郭段长,使劲把一句国骂咽了回去,勉强伸出手,长方脸紧绷着没半点儿笑容。郭段长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抢过丁瑞成的手不住摇晃:“丁支队,你们来得真及时,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刑警队就是神速,素质高能力强,干什么都比我们基层讲究……”
“郭段长,我这也是赶个寸劲儿。咱们之间就别互相说好听的了。我的人已经全安排下去了,趁大队人马赶到以前,你快把当事人找来,我问问具体情况。”
郭段长不停地点头:“对,对。我马上把刘刚叫来,这小子已经让我给停职反省了……”
丁瑞成愣了一下:“反省?为什么?”
“他把咱警察的脸都丢尽了。执勤时发现嫌疑人就应该立即采取措施。这回倒好,不仅没控制住嫌疑人,反而让人家把枪抢走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丁瑞成皱着眉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帮忙抓紧把这个刘刚找来。另外,调一下今天候车大厅的监控录像。战奇,让咱们监控的人先帮特警队的狙击手找好最佳位置,跟车站办公室联系,找来贵宾室的平面图和以前的施工图,做好突击解救旅客的准备。”丁瑞成又问郭段长,“贵宾室里现在有多少旅客和服务人员?”
郭段长愣了愣神:“服务员一般就两名。旅客我不知道,这得问车站客运部门,一般来说……估计……得有几十人。”
不一会儿,战奇气喘吁吁地抱着几卷图纸跑过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西装革履满头是汗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跑到丁瑞成跟前,边掏出纸巾擦着满头的汗水边欠了下身子:“师傅,您看多巧,我正在车站给朋友买票呢,一接到大师兄的电话立马就过来了……正好碰上他找图纸。我顺手在车站监控室把监控录像也拷贝了,架好设备马上您就能看。”
丁瑞成嗯了一声没搭腔,他不太喜欢这个叫自己师傅的西装男人,预审队的预审员张雨田。
战奇手脚麻利地把图纸在眼前的桌子上铺开,冲张雨田说:“大嘴,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儿邪门呢……”
张雨田拿着电源线插头找接口:“不邪门,平海站这么多年什么事都发生过,还就欠一回真枪实弹和嫌疑人对峙。过了这个坎儿就真的百炼成钢了。”
“要不人家都说你黑嘴呢。别一听劫持人质你就来精神,做梦都想学人家谈判。真谈判你敢去吗?”
“我当然敢去!”
丁瑞成侧过脸朝他俩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悦。他太清楚这个张雨田了,刑警队里有名的百事通,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创造过连续审查嫌疑人两天一宿只喝水不吃饭的记录,经他讯问的嫌疑人据说出了门听见有人说话就哆嗦。丁瑞成有时也疑惑,自己怎么收了这样一个徒弟。这时郭段长领着个二十出头,脸上有些淤血的年轻民警跑到丁瑞成面前。“丁支队,我把刘刚给您带来了。”
刘刚满脸羞愧,两只手在裤边上不停地揉搓着。丁瑞成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小刘,你别紧张,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详细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刘刚抿了抿嘴:“当时、当时我从候车大厅向、向广场这边、这边巡视……我……”
丁瑞成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是跟你说了嘛,别紧张慢慢讲,你说的情况是最有价值的。”
刘刚受到鼓励,稳下了心神:“我巡视的时候曾经看见这两个人在候车大厅里转悠……”
丁瑞成琢磨不透。按常理,这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动手伤害民警抢夺枪支后应该尽快脱离险地,即便是他们惊慌失措,也不能往屋子里跑把自己关进死胡同里吧。丁瑞成把目光移到桌面的图纸上。贵宾室平面图清楚地标明了房间内的各个门窗和通道,其中有条绿色通道直指火车停靠的站台。
“也许他们是想从这里扒车逃跑。”站在旁边的战奇喃喃地说。
“不可能。这个站台停靠的都是客车,就算他们上去也跑不了。再说这个紧急情况一出,咱们的人早应该把通道封闭了。”丁瑞成头也不抬地说,“小刘,你刚才说发现他们的身份证是伪造的,证件呢?”
刘刚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过去。
丁瑞成接过身份证递给电脑前的张雨田,“按照嫌疑人的模样查询,看能不能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看张雨田手忙脚乱摆弄电脑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丁瑞成不禁想起老疙瘩邱毅,要是他在就好了,这点儿事放在公安大学高材生的手里跟玩似的,内勤牧园在也行呀。
“视频调出来了,您快过来看看。”张雨田抹了抹脸上的汗。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分别穿着黑夹克和灰色上衣的壮年男人走在前面,刘刚紧跟在后。突然黑夹克蹲下身子,这个动作分散了刘刚的注意力,也正是这个时候灰上衣猛然冲刘刚左右开弓打出两拳。“这小子动作真快,看着有点儿像专业人士呢。”
“别夸大其词。”战奇说。
张雨田重新放录像。画面从刘刚踉跄着边后退边拔枪开始。黑夹克猛地站起,先来个侧身踢,紧跟着又是一脚将刘刚踢倒,顺势用手里的尖刀割断刘刚的枪纲,拔出刘刚的佩枪和灰上衣跑出画面。“这个位置摄像头拍不到了,贵宾室门口是个死角。”
丁瑞成拿起桌上的图纸:“大嘴,车站总监控室里的录像你取来了吗?”
“后面的就是。不过这俩小子够鬼的,他们跑进贵宾室以后先破坏了摄像探头。看这个……”他指着屏幕上的影像。屏幕上,两个人冲进屋,灰上衣举枪向贵宾室里候车的乘客高喊着什么,黑夹克搬起一把椅子,对准摄像头抡过去,接着就是漆黑一片。
“再放一遍这个片段。”丁瑞成说。当放到灰上衣举枪高喊的画面时丁瑞成说,“停!放大他的手。”
张雨田点击鼠标不停地截取画面一点儿一点儿地放大,整个轮廓慢慢地显示出来。丁瑞成吸了口凉气,他从画面中发现了一个问题。灰上衣手里举着的枪不是刘刚被抢走的那支“六四”式,而是一支体积远大于“六四”式的“五四”式手枪。这就说明,嫌疑人手里至少有两支手枪。
他们想要干什么?丁瑞成隐隐有些头痛,不禁伸手按揉自己的后脑,频繁地来回踱步以缓解头痛。假如自己的推断正确,那么刘刚在巡视的时候发现这两个人就不是偶然。
战奇拉着张雨田退后两步:“大嘴,我看师傅是琢磨上这事了。你先给我分析分析。”
张雨田指着放大的画面:“你真没注意到吗?这小子手里拿的枪,不是刘刚被抢的那支。这说明他们原本手里就有枪。他们拿着枪在车站里转悠的时间可不短,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身上的枪是怎么带进车站里的?咱们的查危防爆设施不是严格得连鸟都飞不进来吗?哦,这话是领导说的。”
战奇伸手拍了张雨田一下:“你怎么总有怪话呢?咱们这不是讨论案情吗,别扯那些闲篇。你要是不惹祸现在也当领导了。话说回来,他们能带着枪在车站里溜达,就说明车站的安检真有漏洞。”
张雨田摇摇头:“这个真不好说。看上去他们是狗急跳墙,可是进入贵宾室以后的表现却又很有章法,一个劫持人质一个破坏监控,跟受过培训似的。这就是让我想不通的地方。”
丁瑞成听到这番话,回过身朝张雨田招了一下手:“大嘴,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不是偶然的?”
张雨田肯定地点点头:“嗯,他们仿佛有准备,至少他们对贵宾室很熟悉。师傅您看,贵宾室一面临街一面通向站台,一面毗邻车站办公大楼一面通向候车大厅。现在大厅这个门让他们关上了,通向站台的门有特警队员严阵以待,他们根本出不去。他们还在临街和靠近办公楼的这两面拉上窗帘,遮蔽视线,这是要跟咱们对峙呀。”
“对峙个屁!”战奇不屑地说,“要是依着我的想法,现在就冲进去,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个短平快。”
张雨田不停地摇手:“老大,千万别贸然往里冲,里面还有旅客呢……”
“大嘴说得对。”丁瑞成接过张雨田的话,“从目前的情况看,突击解救的最佳时机已经丧失,硬冲肯定会伤害到里面的旅客。我们要想别的办法。”
张雨田说:“估计他们会把屋子里的人都集中在一个角落里,这样便于看管。假如还有炸药之类的东西也该安放完了。按照程序,后面就该提要求了。可到现在他们也没发出个想谈判的信息,不会是等咱们先表示吧?”
丁瑞成没说话。客观地说,既然已经失去了闪击制敌的最佳时机,就应该采取谈判的手段进行现场探查,为武力解决创造条件。可是一没领导批准二没合适的人选,谈判谈何容易呀。
张雨田其实很想表个态,咱们现在就可以跟里面的人先行对话,掌握对方的动向。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师傅一直不待见自己。再说了,丁瑞成干这个支队长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是因为总扛事担责任,还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人家都是噌噌地往上升,连他的徒弟都快追上他了,可他十几年来就跟用电焊焊死了一样原地没动。听说这回他有可能要调整进班子,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还是别乱出主意。
“大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丁瑞成见张雨田这副样子,知道他肚子里有话。
张雨田讪讪地说:“师傅,老疙瘩给我起的这个外号算是喊响了,好像我整个儿脸上没别的,就剩一张嘴似的。”
丁瑞成斜了他一眼,顺手递过去支烟。这个亲近的举动让张雨田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掏出火给师傅点燃。丁瑞成问:“真的戒烟了?”
张雨田叹息一声:“抽烟容易惹祸。”说罢小心地把烟放进口袋里。
丁瑞成没再劝,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烟头,让张雨田多年来背负着如山般的沉重和压抑,以至于从前嗜烟如命的他,人前人后绝口不提半个烟字。丁瑞成拍拍张雨田的肩膀:“不抽就说话,你不是憋着话装大尾巴鹰的人,麻利点儿。”
张雨田运了口气:“师傅,从案发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等了。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就越复杂。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谈打结合,寻找机会制伏犯罪嫌疑人,解救旅客。我的意思是您边请示上级咱们边行动,主动跟他们联系给他们一个台阶,看看他们提什么要求,到底想干吗。这样咱们还能掌握主动。”
“你的主意倒是行,可咱不能像电视剧里似的举着大喇叭朝门里喊吧。再说这么一吵吵,影响也不好啊。”
“师傅,咱们可以用铁路专线往贵宾室里打电话。他们要接听正好能说话,要是不接,咱再派人谈判。”
丁瑞成点点头,果断地说:“查贵宾室的电话号码,马上打!”
话音刚落,公安段陈政委轻轻拽拽丁瑞成的衣襟:“丁支队,王处长和平海市局的一个副局长已经到了,临时指挥部设在车站民警值班室。不如,不如请示下领导再……”
“兵贵神速。”丁瑞成把手一摆,“现在就打电话。我向处领导汇报。”
郭段长从站长值班室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丁支队……来电话了……贵宾室里面打的,他们、他们要和咱最大的官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