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七月二日,星期一,早上七点半。
地点:B市北市区人民检察院
人物?
好吧,人物确定了,就是站在检察院门口的此人。
传达室老吴看着眼前的女子差不多已经站了十分钟,也没什么动作。奇怪了,她这是干嘛,伸冤还是举报,这么杵着总不是个事儿啊。
老吴忍不住,纳闷地探出头,“同志,有事吗?”
大大的遮阳帽盖住了她半张脸,具体也看不清长啥样。她反应过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个,大爷,我想问一下举报中心在几楼?”
还真是来举报的,难怪武装的那么严实。老吴指了指后面的大楼,“二楼左拐,有牌子写着呢。”
“谢谢您。”她看了看表,微微叹气,算了,该来的迟早要来。
老吴看着此人的背影,心想,难道又有什么大案子要来了,这检察院好歹也是个是非之地,不比公安局乱子少。
走进主楼,她终于把身上的装备卸下,几根发丝粘在额头,抹了一把脸,啧啧,全是汗。她嘀咕了几句,正打算寻摸楼梯上去,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一看屏幕上的号码,她的五官差点拧一起。狠狠地摁下通话键,只听一阵尖锐的女声叫嚣,她忙不迭地把手机离耳朵远点。
“喂!喂!陶乐,怎么那么久不接电话啊,到了没?”
“我说老娘诶,您犯得着三分钟一电话吗,还怕我被人拐了不成。”她真是受不了老妈这种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干了啥犯法的事,到哪儿还得有人看着,这跟监外执行有什么区别。
“你少跟我贫嘴,到检察院了?”
“到了到了,我正要上去呢。”还不是被你这电话给耽误了,她心想。
“别忘了待会儿去找你姨父,让他带着你,别一个人瞎跑。还有啊,跟领导好好说话,嘴巴甜点,该低调的时候咱就低调——”
“行了,妈!”赶在她的耳膜穿透之前,出声打断,“我一实习的能出什么风头,领导才没闲功夫理我这茬呢。”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表面是让你实习,可跟正儿八经工作没啥区别。你姨父说了,科里一有人退下来,这编制你是十拿九稳,他都跟上面通了气了。外头有多少人跟你抢饭碗知道吗,还生在福中不知福!”
老妈的意思她懂。她也承认自己是有点散漫,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分轻重。现在就业困难,谁家有个关系,哪怕是天涯海角的亲戚也得利用上。家里安排她到检察院工作,也是看中这个地方的稳固性,公务员这条路总是没错的。
“妈,这些等我考上公务员再说吧,现在我知道怎么做,挂了。”没等电话那头出声,她就直接摁了手机。
她就不懂了,自己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有这么让家里觉得不靠谱吗。老妈说枪打出头鸟,凡事要低调。得,她就低调,早上出门把自己弄的密不透风,长袖长裤凉帽一个都不少,她比神经病医院的人都不正常。大夏天的,她容易嘛!可一到检察院门口,她就慌了神,猛然领悟到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底气一下子抽没了。
唉……还是学校生活最适合自己啊!
这么想着,又出了一身汗。这检察院大厅也是,连个中央空调也不开,省电也不带这样的。她从包里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仪表还是很重要的,她丢脸事小,可不能给她姨父丢脸。人家毕竟是检察官,她一小破亲戚来这里真是沾光了。
上了二楼,她依照传达室大爷的指示找到举报中心。一瞅,大门紧闭,这大星期一的难道休息?她仔细想想,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干脆先打个电话给姨父再说。
“喂,姨父,我是陶乐。”
“小乐啊,到了吗,在哪儿呢?”
“刚到科室门口,可我看着好像没人,门也锁着。”她又敲了敲,还是无人应答。
“这样吧,你先上四楼,我在公诉科。”
“哦,好的。”
她就知道今天不顺,早上出门的时候眼皮都在跳。这下倒好,出师不利,她还得仰仗姨父的安排。
陶乐又爬了两层楼,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公诉科。印象中,她总觉得检察院是个阴森森的地方,尤其是这公诉科,她是打心底害怕,凡有个作奸犯科的都得通过这儿,在里面工作的通常就是我们所说的检察官。
对这个职业,陶乐不是很待见。你就说审判的时候,法官和律师倒不是什么狠角色,就这控诉的检察官最凶悍。她讨厌他们冷硬无情的态度,即使有些犯罪在道德上是情有可原,可到他们手里就成了罪有应得。
幸好,她只是个待定的,长不长久还是未知数,公诉这种工作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门开着,科室里没几个人,陶乐寻找着姨父的身影,见后面有个男人起身向她招呼。
“小乐,来啦。”
还是她姨父好,慈眉善目的。再一看这些人,死沉沉的,表情严肃,大夏天的这科室都不需要开空调,光这种冷凝的气氛就够解暑的。
难得有陶乐这样学生装扮的进来,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不免多看了几眼,大多只是好奇。
“诶,我说许检,这姑娘谁啊?”邻桌的某大姐八卦了一句。
“我外甥女”,姨父很自然的介绍,“赶上暑假让她来这儿实习实习。”
陶乐低着头,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老实安分,老妈说的对,该低调时就得低调。
“去哪个科?”大姐似乎是打算八卦到底。
“先去控申吧,那儿比较清闲,女孩家的让她跑来跑去也不合适。”
“要我说啊还不如来咱们这,控申能干出啥事儿,咱们科正好缺人。”大姐主动拉人,似乎打定主意要陶乐来公诉混。
姨父转过头,“小乐,你觉得呢,要是想多点实践经验就来公诉。”
什么时候这决定权交给她了?从进这科室那一秒起,她就决定不搞公诉,这下倒好,事与愿违。
“姨父,我暑假还要准备公务员考试,我怕没时间看书。”她没有说谎,只觉得这是唯一推脱的办法。
“你这么说确实是个问题,考试要紧……这样吧,还是去控申,那清净,你平常也好看看书。”
还是姨父通情达理,陶乐心里乐开了花,点头答应。
“对了,小乐,什么时候开学?”姨父问道。
“九月中旬,还早着呢。”口上这么说,其实陶乐心里一片哀怨,她应该在家享受假期的,为嘛上这儿来受苦。
那大姐又凑过来,“许检,你外甥女在哪儿上学呢?”
科室里就爱攀比这些,谁家儿子上啥名牌大学,谁家女儿嫁了个有钱人,都是要命的主。姨父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她刚大四毕业,不过考上了B大研究生,还是刑法专业。”
糟了,这下她想低调也没法低调了。姨父这是把她老底都揭了,说不显摆谁信呢!
“哎呀,真看不出呢!”那大姐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陶乐,“我说这闺女看上去怎么就那么机灵,真是块好料。”
听听,这都什么话呀,难道之前她就是一木头疙瘩。
“诶,你说B大,那不是谁也在里头嘛。”大姐突然开口,具体什么意思陶乐也不明白。
姨父笑了笑,“还真是,回头问问他。”
“不用回头问,这不是来了。”大姐看着门口,“小苏,正巧说起你呢。”
名为“小苏”的人走到他们身边,“说我什么呢?”
咦,这声音好耳熟,陶乐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转头一看,靠,怎么是他!陶乐用力的眨了眨眼,不是幻觉,真的是这个人!
“小苏啊,这是许检的外甥女,她刚考上你们B大研究生,还是刑法专业呢!”
大姐,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对你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陶乐想着,不自觉地握拳,她的火快压不住了。
“哦,是吗?”那人笑了笑,故意拉长声调。
姨父拍了怕陶乐的肩膀,“小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易文检察官,他还是你们B大的教授。”
苏易文,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人。
大四下学期对陶乐来说简直是一场恶梦,这个伪君子,她恨不得把他的皮给扒了。
“许检不用介绍,我们认识。”苏易文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似是情人间的耳语,“是不是,陶乐?”
握拳的手终于松开,她抬起头,弯起眼眸,“苏老师,好久不见!”
chapter 2
四个月前。
当陶乐提着行李箱走进宿舍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顾丽雯一掌拍来的书砖,确切的说是所有教材里最厚的刑法学。
陶乐揉着被拍肿的额角,一脸愤愤不平,“老大,您老是更年期提前了还是月事不顺啊,我这脸上的零件可都是原装的,砸坏了我上哪儿配去!”
一旁的刘皓月立马拽住陶乐,低声道,“桃子,老大正气头上呢,她也不是故意拍你的,我们几个都挨过砖了。”
见一干人等同样红肿的额头,陶乐更有种暴风雨欲来的感觉。
“她怎么了?”
“喏,还不是为论文的事心烦嘛,名单都下来了,你自己看去。”
一说论文,陶乐机灵了,刚过完年她拖到现在才来学校报到,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小心翼翼地绕过众人,见那张可怜的论文名单正被顾丽雯的魔爪蹂躏着,陶乐颤悠悠地伸手,“老大,我看看,您先消消气。”
顾丽雯一拍桌子,吓得陶乐大气都不敢喘,这要是赶在清朝,顾丽雯就是她的老佛爷。
陶乐顺势发扬她的狗腿情操,撩起袖子,关节咔咔作响,“老大,到底是那个无耻狂徒惹你了,姐们儿我替你出气去!”
顾丽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大胸女人!”
什么大胸女人,陶乐纳闷地望了眼刘皓月,示意她来做解说员。
“唉……是这样,老大原来挑的不是小叔叔嘛,也不知怎的,被分到司法文书那女人手里,你有印象没,就是那个讲课尖声尖气,对男生乱抛媚眼的波女!”
这么一说,陶乐还真想起来了,此女三十出头,长相一般,却生的一副好身材。每到她的课,为近距离目睹伊的风采,男生都是争先恐后地抢座,流血事件隔三差五会地上演一出,可即便如此她在男生心中绝对是女神级人物。
当然,有正就有负。在女生的圈子里早已经把此大胸女人列为头号攻击的对象,说是嫉妒也好,眼红也罢,她们看不惯的是大胸女人重男轻女的思想,什么逃课,考试挂科,在男生那里只要对她哄两句那就万事大吉,可她们女生不一样,有一丁点小错就被抓住小辫子不放手,往往在考试和成绩评定上严酷打压众女。
有一句话说的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现实中那绝对是天方夜谭,女人争执的对象永远都是男人,恰恰在法学系里又产生了新的案例,她们和大胸女人的战争虽然也是以男人为导火索,但终极目标却是班级里的主导地位,男人只不过是过场的炮灰。
陶乐不禁感叹,顾丽雯摊上这事儿也是命中注定,好不容易熬到大四毕业,最后居然来这么一手。不过,同情是一回事,刚才说要替顾丽雯出气,陶乐立刻打消了念头,她可不想成为男生群殴的对象。
眼瞅着顾丽雯眼中的熊熊大火,陶乐笑了笑,“老大,算了,咱们只要不犯错,她拿你也没辙,说到底还是平安毕业的好。也或许,她对毕业生还是会仁慈的。”
人性本善是陶乐一直奉信的至理名言,只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有点火上浇油。
顾丽雯抬头,声音冷冷,“桃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要不咱俩换换,你就当为解救苍生。”
苍生,我呸!丫就你一人,我吃饱饭没事干了救你?
陶乐这么想着,嘴上还是来软的,“老大,你看你,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你知道我诉讼学的最差了,犯不着去撞枪口。”
陶乐有先见之明,她选的导师可是刑法组的一把手,F大毕业的博士生导师,还是个女教授,人出了名的亲切,对学生也尽责。正因为有这样的导师,陶乐毫不犹豫的在考研时选了刑法专业。只不过,初试成绩未出,陶乐这日子也过的胆战心惊,深怕自己一年多的辛苦付诸东流。
正说着,刘皓月指着那张名单说,“对了,桃子,你们刑法组也改了知道吗?”
“诶?”陶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
“其实这次的导师安排不是往年学生自选,是按学号排的,你原来选的不是冯老师吗,现在换了。”
换了?换哪只王八羔子了?
陶乐已经无暇顾及老大的怒火,一把抽出那张名单,满页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终于在刑法C组里找到了自己,还有箭头指示的导师。
“不是,皓月,你确定这张就是名单?”
刘皓月点头,“千真万确,你的导师就是他。”
苏易文,陶乐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脑袋里的CPU飞速运转,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这会儿陶乐绝对不必顾丽雯心情差,口气很是暴躁,“他哪儿冒出来的啊,我不认识他!”
“你不需要认识他,他认识你就够了。”
刘皓月这冷水泼得真是绝了,堵得陶乐一个字都蹦不出。人家顾丽雯好歹知道对方底细,大胸女人说白了就是爱听好话。可她陶乐不一样,待了四年的大学,什么讲师教授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唯独这个苏什么文的她没听说过。
刘皓月安抚了一句,“看这样子应该是新老师。我可听说新老师对自己第一届毕业生最好了,他们也得做出点样子给领导看不是?”
听着倒是有些道理,陶乐心里不知怎的就是七上八下,好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连对手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这毕业道路看来是崎岖坎坷啊。
“还有还有……”见刘皓月扯了张便笺递过来,“你们刑法组下午开会,地点我在班长那儿抄了,你可别忘了。”
陶乐只瞥了一眼,呵,丫的办公室居然在研究生楼。行,既来之则安之,她可不信自己的运气比顾丽雯衰!
当然,这句话如果是四个月之后陶乐说的,那么她绝对会鄙视现在的自己,只是当下她很傻很天真地深信着刘皓月那套新老师论,孰不知自己正踏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