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队长,救救我……
胃里的疼痛翻江倒海,48小时的精神压力让他筋疲力尽,梁上君的眼前一片昏花,更糟糕的是,他陷在这片黑压压的沼泽里,不能挪动分毫,而他的队员此刻在他的一臂之外向他呼救,沼泽的泥浆已经淹没过他的腰部。
强烈的晕眩感让梁上君分辨不了方向,脑袋越来越沉重,有一瞬间,他竟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向他的班长伸出手说:“救救我。”
班长那时候怎么做来着……
是了,班长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他,大声对他说:“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感觉班长的汗水从下巴滴落,滴在他的胳膊上,转瞬间就被烤干了。他听见班长沉稳的呼吸声,带着一丝血腥的气味,扑在他的脑门上。他记得班长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纠结起来,把他一点点地拖出炼狱。
“队长……”
梁上君猛然惊醒,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他是队长,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员死在自己面前!身体用力前倾,他顾不得越来越快的下陷速度,用两只手握住队员的手,骂道:“有我在,你慌个屁啊!”
他看了下周围的情况,左侧是离岸边最近的地带,他命令:“祝小年,撑住我的身体,向左移动!”
祝小年得到命令,心里一下安定很多,他点头,拽住梁上君的手臂借力,使劲往边上挪。梁上君被反作用力生生按下去一大截,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强忍疼痛,但还是哼出了声。
祝小年连忙回头看他,这一看他懵了,眼见队长越陷越深,泥浆都快要没过胸口,他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喊道:“队长,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梁上君疼得脸色发白,可是仍然握紧祝小年的手死活不松,他用尽全力把祝小年往上推,只下了短暂的命令:“祝小年!给我爬出去!”
祝小年被自家队长的眼神吓到了,他知道队长是在豁出命地救他。狠狠地咬住牙关,他回过头去,拼了命地挪动,双脚终于又往前迈出一步。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踩到了坚实的地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回身反抓住队长的手,吼道:“队长,抓牢咯,小年来救你了!”
这一声吼得豪情万丈,梁上君只看见一张黑不溜秋的脸上两点光亮,像着了火一样,跳跃着,充满希望。梁上君那时候已经喘不过气来,可是他特别想笑,他想起以前班长说的,我们军人的血性,老天都怕。
祝小年可了劲地把梁上君往上拽,整张脸皱得乱七八糟,嘴里还一直嘟囔着队长撑住队长撑住……
等他们终于上了岸,梁上君掰了两块压缩饼干,和着凉水吞进肚子,大概是疼得麻木了,胃里竟没有了任何反应。
缓过劲来,他一手搭上祝小年的肩,说:“好小子,力气很大嘛!”
祝小年半天没动静,梁上君觉得奇怪,转头一看傻眼了。祝小年的脸上一道道白杠杠纵横交错,鼻孔下面还挂了俩白条,显得那张脸更加惨不忍睹。梁上君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小年,你堂堂特种侦察兵,哭成这样丢不丢人啊。”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情绪波动跟胆量无关,跟训练成绩无关,这只是人类在脱离绝境后本能的反应。
祝小年不害怕,他不想流泪的,可是他控制不住,他不抽,也没有哭腔,就是眼泪鼻涕不停地淌,他说:“队长,谢谢。”
梁上君扯起嘴皮子笑,抬手摸了摸祝小年的脑袋,然后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谢什么谢!别哭了!像什么样子,起来,继续前进!”
爱尔纳突击。他们在爱尔纳突击比赛的战场上,在爱沙尼亚的原始森林区。
他们要在长达4天3夜共78个小时的时间里,长途奔袭150公里以上。中途还要分别进行攀登、过绳桥、划舟、埋设地雷、通过雷尝获取侦察情报、战场救护、飞刀、识别武器装备、乘车射击、昼间自动步枪集体射击、夜间远距离射击、2.5公里森林沼泽地越障奔袭等14项技术的考核。
身负装备器材、生活用品和食品达35-40公斤的他们只有不停地奔走,才有可能按规定时间到达各个控制站,全程休息时间决不能超过3个小时。
途中还要面对1000多名假设敌的围追堵截,每人10张罚分条,一张条6分,若是跟假设敌碰了面,必须尽力躲避,躲避失败就只能束手就擒,同时交纳罚分条一张,10张交完就算“牺牲”,一个小组中若有两人“牺牲”,该小组就自动退出比赛。
梁上君他们是中国方的第二小队,他担任这个小队的队长。小队里一共四个人,目前都未“牺牲”。不久前他们撞上了阴魂不散的假设敌,阿己和竹竿被逮了个正着,各交了一张罚分条,他和小年及时躲进一个草窝才幸免于难。
可是当他们钻出草窝准备从后方与阿己和竹竿汇合时,却不幸陷入沼泽,差点送命……
不远处传来阿己的哨声,梁上君拉起祝小年,回了一声哨,那边的草丛窸窸窣窣了一会儿,钻出来两个迷彩人。梁上君冲他们一挥手:前进!
现在他们还有五十六分钟的时间赶往F控制站,迟到一分钟就要扣一分。
这条路的前方是亚克拉河,桥上有数十个假设敌把守,他们不可能从桥上过去,只能从河上寻找突破口。
梁上君让竹竿去侦察河面情况,竹竿身材瘦小,不容易被发现,六分钟后他回来了,报告说河的下游有一棵自然倒伏的大树,是个天然独木桥,无人把守,但是仍然在敌人的视野范围内。
梁上君权衡了下时间,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命令他们全体伪装,吊在在独木桥的侧下方前进,卡那些敌人的视角。但是这样一来,他们的体力消耗巨大,尤其阿己拉了两天的肚子,手脚都没有力气,很可能一不小心落入水中。
没办法,最后梁上君让阿己跟自己绑在一起,自己挪,带动阿己前进,这样他们的胜算稍微大一点。阿己心里过意不去,虽然被队长拉着,但他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攀爬,双腿抱紧了树干,厚重的迷彩裤上都蹭除了擦痕。
梁上君带着他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河,他们到达F控制站,本以为会领到下一个任务的情报直接上路,谁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惨烈的车祸现场—一辆吉普车压住了一名假设敌的腿。考试的项目是:想知道任务情报?逼那个伤者说出来。
林子里这时候还下起了冰雹,那个伤者叽哩哇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己撇撇嘴骂了声娘,对梁上君说:“队长,咱们威胁他吧,不交出情报就不救他!”
梁上君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么?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们救,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骨气?威胁肯定是不管用的。”
他当机立断,自己和竹竿合力把那台吉普车撬起半边,阿己负责把伤员拖出来,祝小年给那人仔细包扎。那人先还在那唧唧歪歪,后来就不说话了。
原因是梁上君的脸上被冰雹擦出了好些血口,小血珠密密地渗出来,慢慢凝成了血滴,滴在那人的额头眼角,可是梁上君对自己的伤不管不顾,只是尽量安慰他:“Don’t worry. It’s OK……”
那个伤员感动得不行,硬塞给他们一张地图,指出了下一个任务的所在地。事后他们才知道,他们是唯一一个没在这个项目中扣分的小队,其余小队要么就采取威逼手段,要么是强行把人拖出来以后搜身,只有他们用了“感化方案”。阿己知道后摇头赞道:“队长,黑,你真黑!”
梁上君笑得贼兮兮:“行了,知道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吧。马屁就不用拍了,最后几个任务,可别给我掉链子!”
不幸的是在他们就快要完成全部任务的时候,撞上了假设敌主力部队,四个人当中有三个人被当场抓获。
当时梁上君去解决排尿问题,回来就看见一堆俘虏被假设敌押着。不仅他们小队,很多组在这轮栽了,还有几个人交出了最后一张罚分条,直接“牺牲”。
假设敌太多了,堵着他们出丛林的必经之路,梁上君琢磨就这样交了罚分条太不甘心了,于是他考虑再三,做出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决定——
假降。
他仔细隐蔽,蹭啊蹭地蹭到俘虏队伍的边缘,一脚跨进去,鱼目混珠。假设敌一直都没发现他没交罚分条,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假设敌走,最后居然还跟着俘虏们照了张合影。
……
爱尔纳突击比赛的结果:总共11个国家28支代表队,中国第二小队以总罚分33635的最优成绩取得第一,光荣地走出爱沙尼亚沼泽。
出来是光荣的,出来的代价是惨痛的。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真没几块好肉了。
竹竿的膝盖被毒草割伤,肿得跟馒头似的;阿己拉肚子是因为被什么莫名其妙的虫蜇了,已经拉得严重脱水,还引发了急性肠炎;小年表面上倒是没受什么大伤,就是心理阴影过大,一看到泥巴就发怵;最崩溃的是梁上君,他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部分病症列举如下:
全身二十三处伤口严重感染,胃部严重穿孔,严重营养不良,多处关节软组织严重挫伤……总之毛病一大堆还全部加个“严重”,可把他郁闷死了。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开心得做梦都能笑出来。
因为他梦见班长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班长的面前,趾高气昂地说:“看见了吗,班长,我们赢了。”
班长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欠扁,他斜眼看他说:“好你个呆贼,敢在我的面前得瑟,行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这病怏怏的德性……”
他说班长我真想撕了你这张嘴。
班长不屑地嗤笑一声:“有本事就来撕啊。”
然后他的脸被一片黑暗吞噬。
梁上君醒了,不是被惊醒的,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以这样的告别方式作为梦境的结束和现实的开始。
立正,敬礼。他站在祖国的土地上说:“报告首长,我们回来了。”
报告班长,呆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