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过壁立千仞的悬崖,在泛着黑色浪花的小河边,客车用力地颠簸了一下,终于停了下来。石彩霞将一大包从城里买下的蔬菜提下车来的时候,从客车尾部腾起的尘土刚巧迷漫过来,立刻在她的脸上落下了一层尘埃。她没有擦,匆匆扛起菜包满怀喜悦的心情快步涉过了小河。她要赶回家里将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给爹。那是爹妈最关心的盼了三年的梦。
又是满山谷飘浮的大雾,仿佛细纱披挂在树木和岩石上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迷雾中到处是拉矿石的三轮车,煤屑和炉灰四处飞落,美丽的山村同小河一样被污染不堪。石彩霞在杂乱的马达声和混浊的空气中走近村前那棵高大的松树时,邻里王大爷一把拉住她气喘吁吁地说:“孩子,你可回来了,家里出事啦。你爹他……昨夜铝矿塌顶,你爹他遭难啦!”
“啊?!”如惊雷灌耳。菜包从石彩霞的肩头脱落,她惊恐地万分焦急的直向家里奔去。
门前已经挂上了白幡,两个木匠正在匆忙打棺,木屑和刨花飞落一地。院子里正在盘火架案,小灶房里冒出的一缕缕浓浓的黑烟正在慢慢地向空中飘散。从屋里传来的娘那失声断气的哭泣声中知道,爹已经去了,永远地走了。石彩霞失魂落魄地奔进灵堂,扑倒在爹已经瞑目的尸体面前,撕破心肺地哭喊起来:“爹—您不能走,不能走啊……您还没有看我的通知书,您要送我去上大学。您……”
一阵彻心的痛楚和过度的悲哀潮水般的涌上心头,使万分悲恸中的石彩霞身不由己地昏倒在灵堂前……
她是一个志向远大、心底善良的山村姑娘。听爹说,母亲槐花在生她的那夜梦见满天是美丽无比的彩霞,村里一位年过古稀、说话直喘气的“小半仙”翻看了《周公解梦》书,说这是大吉大利:“霞光普照,必生才女。”于是便取名彩霞。石彩霞从小就聪明伶俐,满怀志向。每当她的小手接过沾满父母辛勤汗水的白薯时,每当夜晚看到转动的纺车轮子后面母亲那日益憔悴的脸、看到父亲渐渐瘦弱的驼背出现在昏暗的油灯前时,她幼小的心里就默默地产生出一种愿望:我要为他们争取幸福。为了这一愿望,上学后,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多学本领,帮助和父母一样的山民脱贫致富。由于她学习刻苦,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很好,是这个石门村方圆百里所有村庄唯一在市直银河中学上学的姑娘。石门村人常以她为荣,就连在困难中苦熬的父母也时常在人们面前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高考她又名中榜首,全市文科第一名,是银河市三年来唯一考入北方大学著名学府的女状元,银河市委、市政府还为她颁发了五千元的奖学金。一时间,石彩霞成为电视和报纸天天报道的新闻人物。如今,父母的“望女成凤”梦已成真,石彩霞就要开始实现她的愿望,不料父亲却夭折黄泉路,过早地离开她和娘,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落在一个十八岁的、人生路上尚未经历过挫折的女孩子身上,能承受的起吗?
…………
悲哀的鼓声令人心寒。群山俯首,万木默哀。石彩霞披麻戴孝为父亲送行,她的泪水早已哭干,哭声在低弱的沙哑中颤抖。眼前飞扬扬地飘落着雪片一样的纸钱,天空中分不清是雾还是密密斜织的细雨在漫无边际的飘摇,恍如梦境一般。她的心在泣血。虽然悲哀笼罩了她,但是她心中有一个疑团却难以冰释,那就是爹的死因。
盛殓父亲的薄棺已经深深地葬入黄土,连同石彩霞和她母亲永久的怀念一并埋进这迷雾笼罩的山谷。就在石彩霞被人从父亲的坟前勉强扶起,跌跌撞撞地走上湿漉漉的草径时,一个蹲在路边草丛中的人突然拦住了她。她不由地一惊……
二蜿蜒起伏的山岗沉浸在浓浓的晨雾里,低矮的杂木和漫山的荒草在烟雨似的迷雾中更显得朦胧荒凉。在一条怪石林立的狭谷里,几辆装满铝土矿石的三轮车如黑色的大甲虫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爬行,一座冒着白烟的铝石冶炼炉像一个惊叹的大符号一样毫无顾忌的竖立在山坡上。铝石炉的一侧,有一条张着黑色大口的巷道正在往深山里延伸,不断进出的三轮车像吸血虫在不知疲倦地往外输送矿石,一位戴着凉帽的黑脸大汉站在洞口,一边得意洋洋地忙着数钱,一边不时地监视着牛马一样的矿工。
这是一个目无法纪的暴发户。他姓钱名广,悼号“黑熊”,是银河市有名的“凶神”。为粉饰他的恶名,掩盖曾是“严打”被抓的*犯劣迹,他用非法采矿、野蛮侵吞国家资源赢来的“黑钞”换来一顶市工商联副会长的花冠,上下买通多层关系,寻求了不少保护伞,成为堂堂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于是,他很得意。逢人就讲这是改革带来的红运,“是改革救了我,是开放造就我”,俨然一副改革潮头人物;他很有钱。到底有多少钱,就连三个“二奶”在被窝里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从他的嘴里套出个准数来;他很有掠夺力。在距离市城一百八十里的东山沟里,仅凭别人的一张小范围的采矿证,就一连开了三个矿十二个坑口,矿区面积达到十八平方公里,真是奇迹。由于是白纸黑字立有合同,在他这十八平方公里内,他有绝对的主宰权.哪个地方能不能栽树,哪块地能不能种庄稼,哪道山坡可以放牧,都必须他的金口决定.如果有人冒犯了他,就等于冒犯了阎罗王,他非整惨你不行.发泄完他的*威后,他还要当众炫耀一番他救苦救难的功果:“瞧你们这穷地方,满山沟就只有那破石头.我不来这里开矿,你们连汽车也没见过,就连这路也是我姓钱人修的.你瞧你们那种了多少年的地,一亩地能打几颗粮食,还不够交公粮呢,我一亩地一年给你们二百元租金,哪个地方有我出的价高?我是不忍心看你们这样穷下去,是诚心来扶贫解困的.你们要服从我,配合我,只有这样才能拔除穷根!”
斗的大字认不了几个的山里人也曾经被钱广的好心和善事感动过。当人们在一天天开矿炸石的炮声中发现他们脚下的山坡裂口了,地荒芜了,凉在院子里的衣服落满了黑黑的灰尘时,他们担心犯愁了.恐慌那看不见尽头的暗洞不定什么时候把这坚实的大山穿透,将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窑洞和用石头垒起的房子陷下去.还有那爆炸声,并不亚于当年小日本进山时投下炸弹的音量,而且是在暗处炸,更厉害了,说不准哪天要掀翻这屋顶.人们害怕了,祈祷他早一天采完那含铝的石头,早一天离开.他们要种地,要放牧,要重新过那周围没有黑烟的平静生活.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次就数那么多钱的山民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贪多无厌”四个字,欲海难填的钱广根本不会按着他们的想法早早地停下他的矿业.他决心要在这遍藏黄金的山沟里大干一番.因为他的目标很大,他要当银河市的首富;因为他骑上了虎背,那些挥金如土、保护他非法采矿的官老爷天天朝他张着血盆大口,他能停下来吗?
钱广正在实施低成本扩张战略,他正在筹划要将对面那道山梁也圈进他的地盘.因为他从那道山梁上一块不起眼的刺草丛里发现竟有裸露在外的铝土矿石,根据他的采山经验,那里储藏量至少在一百万吨,按目前的行情坑口最低价一百元一吨计算,就会有一亿元现钞等他去拿,那就是亿元富翁啊。他十分兴奋,兴奋地昨夜抱着新纳的“二奶”亲了半夜.但他也清楚,扩张一要钱、二要证,需要出血,更重要的是要出毒招.那道山梁的下边不是有一个持证的个体户在开小煤矿吗,万一他发现了铝矿,万一他在挖煤时打出了铝,他能像丢垃圾纸一样丢掉吗?那是不可能的,唯一办法就是赶走他.于是,他一数完昨天销出去的货款,就赶紧掏出手机向他的后台汇报.“关机?抄.他奶奶的又在开什么破会,就只知道开会,开开会银河市就脱贫致富啦?哼!”
钱广“啪”地一声合上手机屏盖,气呼呼地一脚将一块石头踢下山坡,扭头对二狗命令道:“你马上进城去,买五台空压机、十副钻头、八千米电缆,天黑前赶回来.噢,对了,再找五个炮手、三个民工队,民工要四川或河南的,挑好的来,别他妈的再找不出活的!”
二狗是钱广救济成家的,视钱广为救命神,一直是钱广的贴身骨干。钱广的话就是圣旨,惟命是从,办起事来没有半点马虎.二狗刚走,监工头小猴子就来报告:“钱总,准备好了,祭口吧?”
钱广点点头.他正准备走开,一位十分妖冶的女人从小黑屋里探出头来,张开小巧的红嘴把他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