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我负荷着乔晖的体重。
他有一撮湿濡的头发垂在额前,一身的汗,腻腻地胶贴在我身上。
我闭上眼睛,正在想,德丰企业上市,我们乔氏应否争取总包销的生意。
我其实不应在乔晖默默苦干的时刻,还分神思虑这个问题。况且,证券业务是二房乔夕的管辖范围,根本与我和乔晖无关。
然,五年多夫妻关系,造爱跟吃饭的情况一样,不是每餐都开怀享受,很多时是够钟开饭,例行公事而已。
当然,跟自己疯狂爱恋的人就不一样,尤其是分离在即的时刻。
我心内轻轻叹息。
乔晖把我抱得紧紧的,又狠狠地吻住了我。弄得人差点透不过气来。常想,会不会有天出了意外,我窒息而死。
乔晖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地喘息。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免于难。
“晖,你看德丰企业是否妥当?集资数目如此庞大,我们向外分包销的把握有多少?要不要跟乔夕再详细商量一下?”
乔晖迷糊地答我:
“老头子首肯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晖,你改一改这脾性好不好?生意不能苟且,一步也错不得。有意见必须坦诚他说出来,大家好好地讨论。我并不是踩乔夕,我是为乔氏设想。”
既为乔家妇,自然荣辱与共。
别以为今朝既成豪门,就一辈子也是富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情景,屡见不爽。
当年,母亲的告急电话,越洋摇至伦敦给我,说:
“长基,你是顾家惟一的孩子,你有责任力挽狂澜于既倒。”
回香港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躲在奥本尼路的小楼之内,难舍难离。火炉内烘烘烈火,比不上心头焚烧着的爱欲与焦灼,我俩溶成一体,但愿就在那刻死去!
岁暮的伦敦,清晨,我们紧紧地握着手,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吻别于地铁站的月台上,我依依不舍地挽着简单的行李,踏进车厢。
自最近奥本尼路的芬士巴利地铁站,直至希复机场,全程近四十五分钟,我以为已经过尽一生一世。
到站后,全车厢的人纷纷涌出月台,我是最后一个下的车。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竞又站在我跟前。
我呆住了。什么叫恍如隔世?莫此为甚。
“我们说好了不再相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们拥抱着,在月台上、希复机场的月台上,直至我必须离他而去的那一分钟!
差不多六年了!
“晖,你听到我说什么吗?”
我拍拍丈夫的肩膊。
他显然睡着了。
我望着乔晖赤裸的、宽宽的肩膊,呆了一呆,他应该是个有担待的男人嘛?!为什么却有凡事过得去就算了的温吞水性格?
母亲在父亲弥留之际,订下了我和乔晖的婚事时说:
“乔晖这孩子其实不错,这样厚的家底,能养出如此谦和敦厚的个性,的确可托终身。我们既是世交,你们从小相识,也算不得盲婚哑嫁了。”
我没造声。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顾氏的资产岂只全部押在本城地产之上,父亲一时心红,把头寸崩得太紧,一声九七以后,主权回归中国,首先遇到问题的就是手上握着不动产货色的我们。一急之下,父亲脑充血,送进医院去,就这样,连留得青山在的一条后路也断了。
乔家答应支持顾氏。与此同时,乔正天代他的长子乔晖,向我父母提亲。严格说起来,他们算是看得起我了。如此毫不避嫌地冒着乘人之危、仗势逼婚之恶名,主要原因是乔家二少爷乔夕,迷恋电视艺员董础础,跟老父闹至决裂的阶段。乔正天只有两个儿子,可一不可再,在极度恐惧的情绪推动下,狠心强抢了我这个落难的民间淑女。
别说乔晖与我很有点青梅竹马,面临顾氏垮台的一刻,即使要嫁个相貌人品都差乔晖一大截的陌生人,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我太爱太爱父母。
我最欣赏乔晖的一点,也是他的驯孝。虎毒不噬儿,晓得宝贵亲情者,再奸险仍会留有余地。
父亲去世后,我还一直掌管顾家地产,仗着乔氏撑腰,直挨过最艰辛的八三与八四年。本城地产复苏,顾氏得以翻身,我才以合理的价格和光彩的形式,将控股权售予家翁,并正式加入乔氏董事局,与乔晖一同掌管乔正天名下的所有地产生意与综合企业,亦即变相地继续打理顾家物业。我把套现的一大笔现金,给母亲在瑞士开了户口,在加拿大购买了物业,以后再有任何风吹草动,她老人家也可颐养天年。
过去的已成过去。
既无后顾之忧,我倒是真心诚意地为乔氏集团卖力。
以我这么一个念文学出身的商家妇,能有今日的工作表现,总算没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