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末,西洋红浓绿的绿叶下露出斑斑点点的红色,渐渐地又在长长的花茎上开放出火焰般红的花朵。从9月到10月,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顽强地表现着自己的生命力。
凉风吹起以后,高秋上班之前总要利用早晨的一段时间,摆弄一下院子里的植物。高秋比以前起得早,而且回来得也早,晚饭也总在家里吃。
高秋正在清扫西洋红的落花。从后面看去,他的脑后又添了几许白发。他的脖子、肩部显得十分松弛,一副老人的模样。
“西洋红不能浇水吧。”
“嗯。惠子第二天就扔了。”宫子答道。他们都想起来,惠子住在家里的第二天早晨,曾拿走过西洋红的花。
“像这种开得这么久的花还真不多见。”
“都看厌了。”
“花儿哪有看厌的。不过,同样是红颜色,这11月开的花就是漂亮。快开完了。”
丈夫无心说出的话却使宫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从夏天,宫子该来的东西就没再来,这使她感到意想不到的孤寂。惠子结婚以后,她一直心神劳累,躁心不止。一开始,宫子以为是这种原因造成的,还会再来,结果还是没来。她打算跟丈夫说说,但是一直难以启齿。
从早晨,宫子就感觉身体十分乏力,不想起床,勉强起床后,胳膊、腰部长久感到酸痛,就像囤积下许多疲劳似的。
有些晚上,宫子曾为自己争强好胜嫁走惠子感到后悔,偷偷流下泪水。
“惠子要是生个男孩子就好了。”今天早晨,宫子又对站在院子里的高秋说。
“你一开始不是说女孩于多可爱嘛。”
“女儿的丈夫什么时候也是外人……”
宫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英夫那纯真的男性美,曾使宫子颇为心动。但是现在看起来,那也许只不过是对他人的关怀毫不在意的我行我素。宫子在梦中梦见英夫,那也只是认错人所造成的虚幻。
高秋从院子里走进室内。宫子一边为他沏茶,一边说:
“明年大概要为直子躁办喜事了。”
“明年?这次不会像惠子那样花那么多钱了吧。”
“是这么说。可也要花钱啊。”宫子看到高秋一下就提出了钱的事,连忙转移话题说:
“自己细心照料大的女儿,可一个一个都要给了别人。而且,还要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辛苦的。”
“交给了别人?这话不能这么说。即使生出了辛苦,也要生出孩子的嘛。”
“惠子要是生个男孩就好了。”宫子又说。
送走高秋之后,宫子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地打扮了一下,穿上藏蓝色结城夹衣,系上一条黄中透绿的衣带。
惠子有段时间没来了,大概是恢复了平静。宫子想去看望一下女儿,然后再去山内太太那儿坐坐,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山内太太是个未亡人,也许要好开口些……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年轻的文男的形象在吸引着宫子。惠子和英夫没结婚之前,宫子曾在梦中见到了英夫。惠子他们结婚后,反而使宫子失去了英夫。现在,宫子又觉得文男与千加子比较相配。她的这种想法里也许正潜存着宫子本身的理想。
进入12月后,惠子连电话也不来了。宫子真希望这是因为惠子心境平和的缘故。有时宫子还是非常担心,便主动给惠子打去电话。但电话里惠子的声音显得无津打采,十分忧郁。宫子也不好深问,同时又怕时间长了,真山夫人又要接过电话说起来。
惠子生产的日子应该是2月初。
正月初七,宫子和惠子通话时,惠子还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第二天下午,宫子却接到消息,说惠子在医院里生了一个女孩。
宫子到医院看望惠子时,病房里只有新做母亲的惠子和孩子。
“真了不起。太好了。”宫子寒着泪说。
“到半截时,我都不想生了。”
惠子柔和的笑脸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显得十分开朗。
惠子的生产比预产日早了一个月,而且又是头胎。所以,生产时很费了些工夫,听说还用了产钳。不过,婴儿的头部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刚过二千克的小婴儿闭着双眼,合上的眼皮显得微微隆起。看起来既像她的父亲英夫,又像她的母亲惠子。
“英夫来看过了?”
“他刚刚回去。”
“这男人啊,孩子要是一句话都不会说,他们是不会觉得可爱的。你爸就是这样。也就是女人才有这种感觉。”
只有女人才会有孕育出新的生命后的纯真的惊讶,只有女人才会体验到这新鲜的喜悦。
宫子本来是希望惠子生个男孩的。此时,她忘却了这一切,为生了个女孩感到了一种神秘的幸福。
直子看到自己的小外甥女已是惠子准备出院的时候了。看到姐姐为孩子喂奶时的安详神情,直子也同样感受到了姐姐的满足与喜悦。她甚至都有些嫉妒惠子。
“我不想结婚,只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我也这么想过。”惠子说。但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婴儿。
“直子也找到了对象了吧。今天,你们要是一起来,我还能见到他,该多好啊。我要是回了家,就难见面了。”
“谁告诉你的,我的事。是千加子吧。千加子这孩子总是自己瞎猜。她那个年龄就那样。”
“到了关键时刻,这决心就不好下了。”惠子将视线从婴儿转向直子。
“你还没忘记光介先生吧。他现在就在东京。为了把山里的木头运回来,他想铺一条轨道,就像小型铁路一样。为了钱的事儿,到我们家来求援来了。能到我们家,那也是万般无奈了。他还到这儿看了看小孩呢。”
“什么时候?”
“到这儿是昨天。”
“唉,又没见着。”直子说出了声,显得十分懊恼的样子。
“他好像还要在东京住两三天。这是他送来的礼物。”
这是一双深蓝色缎子面、镶着白色兔毛边的小鞋,还有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
“这像是为男孩买的似的。他那个人像是喜欢这种颜色。”惠子望着直子又说:
“青山三丁目的那条街上,有个大花店。花店旁边的胡同里有个旅馆叫‘滨屋’。他就住在那儿。”
直子走出医院,看到黑色的富士山清晰地印刻在蓝色的寒冷的天空上。那富士山上是雪,应该是白的。但是,看起来却是黑的。
直子仅仅希望光介还在她将要去的那所旅馆里。她激动不安,但又宁静如水,她仿佛看到了清冽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