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粤然对这个城市并不是熟悉的,虽然她在这里长大,一直到高三,但,最重要的大学四年,她却在南京。
那个南方微凉的城市。
在那里,粤然有一个骄傲的学业,和一份不像样的感情。
粤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佩文在一起的,那个有着文气的名字和泼辣个性的女生。
有一天她说,粤然如果是个男生,一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然后她每天跟着粤然,管粤然的吃,管粤然的穿。
形影不离,流言飞语,佩文去对众人承认,她和粤然是一对。
粤然无所谓,由着她。
也不是没有快乐过的。
一起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或者在公交车上晃悠。
佩文总是喳喳呼呼,一把声音能够盖得过菜市场里面十几个大婶,却是在招呼粤然与她去吃冰。
粤然和所有人一样,知道佩文对自己的依赖,却和所有人不同:她知道自己对佩文没有感情可言。
但她也将佩文视作好友。
临到毕业的时候,粤然觉得厌倦。
当父母要求自己回来的时候,粤然立刻答应,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
佩文说,她也要来。
粤然笑笑,心里问:“关我什么事?”
回来的第一天,佩文给她打电话,告诫粤然,不可以忘了她,她很快就来。
粤然问她:“你来这里,住在哪里?”
佩文愕然:“你不请我住你家里?”
粤然问:“为什么要?”
佩文大声说:“我是为了寻你才去!”
粤然说:“那么,不必。”
佩文气极:“粤然!你是不是有了别人?”
粤然说:“什么别人?没有。”挂了电话。
之后反反复复,佩文总是认定她又再遇见他人。
她知道佩文所指,从前也知道,但从不点破,只因她也未曾觉得有理由要向佩文交代。
当她知道佩文认定自己,她便开始厌倦,因为,她并没有认定佩文。
如果佩文问她,她或会早些与佩文说明。
可偏偏佩文以为日夜与她一起便可自信,从未问过。
她当然没有理由主动表白对佩文的无意。
此时再说,佩文却似乎难以接受。
幸而远隔千里,粤然便抛之于脑后,不理。
父亲给她安排了实习,她便去。
到单位第一天,她便知道自己的师傅曾有得意弟子,是本地一名女生,叫整个科室赞不绝口。
他们叫她“小苏”。
几日下来,粤然发现这些师傅事实上很是挑剔,实习负责事宜多是琐碎小事,却有千般注意,稍不小心,既受苛责。饶是如此,还不是天天有活给你做。
实习生不同正式职工,如果没活做,人家不开口,自己也会自问为何呆在此地消耗青春?又没有工资和全勤奖金。
菊姐会对她说,不熟练的话,自己多练习几次,从前“小苏”在这里,自己会拿老案子的卷宗自己练习,从不闲坐一边看报纸。
以为机关工作人员就是喝茶看报,那是局外人,现代社会,要在任何群体立足乃至向上,谁不需要尽力表现?
粤然不期然佩服那从未见过面的“小苏”。
工作内容接触得越多,粤然也真心敬佩几位“师傅”,责任重大,专业精细,殊不容易。
她也是聪明人,很快学会何为“眼里有活”,琐碎小事渐渐做得妥帖,得到菊姐赞赏,将她派给个案较多的云哥,兼且有机会跟他们出差。
仍然是跟头跟尾地打下手,却也有机会起草文书了。
四年的书总不是白念的,出差归来,她刻意换上跟他们一色的黑色套装,自停车场搭电梯上楼,本以为不会有人的清晨八点,电梯却在一楼停住。
一个学生妹愣在电梯门,杏白色的西裤套装,即使刻意地穿了高跟鞋,也还是傻傻清纯的样子,看她眼神,并没有将自己与师傅们分出来,是将自己也认作职员之一,粤然禁不住地高兴。
她听得菊姐呼唤学生妹:“苏航!进来!”
苏杭?名字怪异,莫非江南人士?
学生妹跨进电梯来,脸上有浅浅的笑,个子小巧,有点儿婴儿肥,长相却是平凡,没有江南女子的精致灵动,但眼神清澈,单纯得有一些笨拙,却是有着一种娇憨可爱。
倒是笑不露齿地矜持,但眼神里和菊姐云哥他们却是热络的亲切。
菊姐不住地与她说话,她也和其他的职员熟识,原来,她便是他们赞不绝口的“小苏”。
确是一个老实孩子的模样。粤然默默地想。
忽然她看向自己,粤然才想起是自己定睛打量人家太久,有些唐突。
她却是不介意,仍旧是微微地笑。
似乎脾气还不错?
和自己喜欢扎马尾不同,学生妹是披肩的长发,却是自然蓬松的,好像也没有染过?
不过,她的头发还真是难得的黑亮,出了电梯,粤然还忍不住回头看看。
在食堂问了云哥,原来,她叫苏航,不是苏杭。
却又像了男孩子的名字了。
他们还真的喜欢这个苏航,竟然派粤然给她送早餐。
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递到在冷清的走道上独自等待的苏航手上,看见她眼里由衷的感动,粤然觉得自己像圣诞老人。
果然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学生妹,难怪他们对她念念不忘。
只是来得这样早,却说是怕要堵车,粤然觉得她简直老实得有些笨。
整层楼除她之外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她还是腰杆挺直笔直地站着,也没有靠在墙上门上放松一些,只是不停地提起脚跟来,想是穿高跟鞋脚跟吃疼。
确实有人认为女生在正式工作场合是要穿高跟鞋的,但粤然个子高,总是蹬着一双平跟休闲鞋来来去去。学校里的那些同学,也就是第一次到实习单位的时候会穿高跟鞋,待得印象已经留下,也仍旧是穿着中跟平跟的舒适鞋子。
苏航应该算得很熟识这里了,却还是为了表示正式穿着高跟鞋。
粤然笑,明明她跟自己是同龄同届的应届毕业生,却觉得她像小女孩一样笨拙。
却果然是笨得叫人有点不忍心。
据说她工作还很出色?粤然好笑地想,这么笨又单纯的一个学生妹,工作会有多干练?
只可惜不跟她分在一个科室,连一个处室也不是,不然,真的很想好好分析分析。
云哥说,苏航是他的第一个徒弟,粤然是他的第二个徒弟。算起来,她们份属同门,而粤然应该是苏航的师妹。
粤然郁闷了。
她不要认这么样单纯笨拙的女生作师姐。
勉强可以认她作师妹,只不知人家肯不肯。
想起“师妹”这个词,粤然笑。从前在学校里,除了佩文,尚有几个小师妹喜欢和她来往,有一个被师弟们称为“班花”的师妹说,“粤然,要是你是师兄多好,你比许多师兄讲义气,有担待。”她也只是笑笑,她从不把她们当成师妹,不过是几个略谈得来的校友而已。
可是今天,她倒希望苏航肯认作她的“师妹”。
心里悄悄道一声“有趣”,嘴角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