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喜欢他。他很有趣,痛苦的时候尤其有趣。他烦恼不懂得该从众多的生活方式中选择哪一个,如何应对日常生活中的那些事儿,还有不知该拿今生今世怎么办。 但是那晚,他俩一致同意分开住宿:他请她到他屋里坐坐,但被她推到了第二天晚上。 她独自躺在床上,心想:她周围的房间住的都是代表,此刻正在与带给自己几周快乐的性伴或其他性质的伙伴告别:不用说,大家都很开心,换了是玛丽,也会同……对她来说,杰弗里太年轻了;不对,是太大,反正他的年龄不适合她。最好是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没错,相对业已迟暮的她,他仍然是个“小伙子”。只要一到三十五岁,他的心理年龄就接近她“那个岁数”了—用他的原话说。但是三十二岁……我们评判一个人,该不该以人活了多大岁数,处于哺乳动物或社会个体的什么时期或阶段,就该有什么样的生活态度为参照系数?是呀,我们评价大部分人的时候都是用这个评价尺度,只有对小部分人,评价标准才多几个。他,现年三十二岁,按照他所处的社会的法则,应该为“如何立足于社会”寝食不安,已婚的应该把婚姻经营成功,开始生养孩子。这些事情他一宗也没完成,但又没有洒脱到可以置之不理。他觉得那就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我找份合适的事儿做,然后娶个老婆成个家,生几个孩子,要么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四处游荡。我的朋友当中一半有工作、老婆和孩子,一半没有也不想有。我该怎么办?是要自由,还是跳进经济的罗网和陷阱?”他这个人也有很老派的地方,他的这个困惑也是传统的困惑。让他两难的原因是,只要他愿意就能找到工作,用不着与失业大军为伍。何况人家还有一笔私产呢。 但她的确很喜欢他。 她应该直接回英国,在朋友家借住一阵子,或自己租间房子—当然是租房子好,要是在朋友家,她又得忙开了,没有一刻清闲,帮忙做事带孩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坐着,任凭那阵寒风肆虐吹袭。 她觉得好像有股暗流,推着她往前走—她的这个想法与她丈夫脱不了干系。可是,怪他干吗?不能老把自己的现状和自身变化怪到丈夫头上—她不该跟杰弗里去西班牙,不该跟他上床。现在她就已经知道,等到将来回首往事的时候,会觉得杰弗里?梅顿味同嚼蜡,完全是人生的重复。然而,她又鼓不起勇气返回英国,找间房子静静地独处。 她刚睡着梦就找上了她。她梦见自己坐在电影院里,看一部以前看过的片子—这部影片她清醒的时候看过两次。一只可怜的海龟,生活在那个原子弹爆炸的太平洋岛上,失去了方向感,产完卵后没有听从平时本能的指引,返回大海,而是朝里走向无水的它不能生存的陆地。她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中,看着那只可怜的动物,迈着沉重的脚步,静静地离开大海,走向死亡,就想:噢,海豹,我可怜的海豹,我有责任照顾你,我必须照顾你,可你在哪儿呢?想到这里,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的她好像在四处寻找另一个梦,那个海豹之梦;因为看着那只海龟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所以她必须拯救海豹,就像昏昏沉沉走错了房间一样,她入错了梦,又打不开通向正确之梦的房门……海豹在哪儿呢?是不是躺在干燥的乱石上无人问津,等着她的到来,黑黝黝的眼睛正四下寻找她呢? 翌日,她留下来帮助代表们打点回家的行装;这种事儿本无需她动手,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但天性让她觉得不该坐视不管。到了晚上等所有的代表都奔赴世界各地之后,她便加入到那一群酒店客人的队伍当中,从自己房间溜到别人房间,然后在天亮前趁客房服务员还没开始打扫房间,轻手轻脚返回自己的屋子。 那晚她和杰弗里一起度过,她答应八月份跟他一起去西班牙。八月份去西班牙肯定是头脑发疯了,不过那个时候,整个欧洲都是发疯的人潮。聪明人会选在八月前后去欧洲旅行。但是,如果不去西班牙海边,去内陆地区,还是可以一试。照杰弗里这个西班牙通说,在那儿他们将发现真正的西班牙,难以毁坏的西班牙,正恭迎他们的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