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长得丑, 但是并不妨碍我打小就喜欢臭美。可生在农家, 姊妹又多, 一向清寒的父母哪里舍得为我们挑胭脂买粉。于是就
用白面抹过脸蛋儿, 用炭棍儿描过眉毛, 用红纸抿过嘴唇, 用细草编过项链。而真正稍微挨一点儿化妆的边儿的, 大约就算是用指甲花包指甲了。
指甲花是我们豫北平原处处可见的一种花, 又叫指甲草。起初我以为是我们那里独有的, 后来走的地方多了, 才知道它的开放地非常广泛, 名字也非常多, 而且名字的色彩与花朵的颜色一样绚丽斑斓: 小桃红、透骨草、金凤花、急性子??每一个名字都有特别的味道和风情。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 我们豫北平原的乡下女人就都染指甲。指甲花好养活。几乎是撒了籽儿就必出苗。等到盛夏, 每一株苗都长得那么健康、壮实, 如一棵盆景里的小树。开花的时候, 重重叠叠, 累累垂垂, 虽不是千层红, 但百层红总不是问题。简直是一座微型的花塔。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花一捧捧地采下来, 放在小碗里, 搁一点儿明矾, 再用小蒜捶子捶榨出鲜红的浓稠的花汁, 然后把花汁一块块地挑到又肥又大的豆角叶里, 郑重地裹在指甲上, 用白线一道道地谨慎地缠好, 如顶着一盏盏碧翠的小帽儿, 这些小帽儿往往使我们一夜都睡不安稳---怕压着。第二天一早, 我们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摘下小帽儿, 欣赏我们花瓣儿一样艳丽滋润的指甲。
这些指甲, 仿佛是花朵们凝固的青春。
一二十年转眼过去, 指甲花依然容颜不改地盛开着, 但是她的化妆功能已经被现在年轻的女孩子们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们钟爱的是指甲油。指甲油色彩斑斓, 装帧精巧, 使用简单, 携带方便, 而且随时随地可修可补可换可卸, 果然是"科技让你更轻松", 无怪乎她们喜欢。不过缺陷也显而易见: 指甲油涂到指甲上以后很容易被划出道道, 需要刻意保持。另外, 因为它是完全镀到指甲上的, 所以效果非常造作, 呆滞, 僵硬, 没有灵气和个性。而指甲花染过的指甲, 由于经过了一夜的渗透, 花汁已经充分融入了指甲之中, 便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生命本真的蓬勃活力。后来我才知道: 指甲花不仅仅可以美甲, 也可以治病。它的性味甘,温, 微苦, 有小毒。是有温度的花, 有人气的花, 有生命的花, 有性格的花---多么像一些女人和她们的爱情。
女人如花, 爱情如花。女人的爱情是花中花, 然而, 有太多的时候, 又是花非花。柴枝隐忍的爱情, 柴禾酷烈的爱情, 姥姥绵长
的爱情, 柴枝柴禾和姥姥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之间的慈悲、怜惜和默契, 都在小春和小青的眼里一一展现。而在这几个女人背后还含有一个村庄, 一个对这些不太俗常的感情观察、探究、困惑、宽容和疼爱着的村庄。
移居城市多年, 我想念乡村的女人和她们的爱情---这些乡村的花儿。她们静静地开放, 静静地凋零, 怀着酸甜的秘密, 也怀着茁壮的种粒。于是, 就有了《指甲花开》这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