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去北方流浪半年后回了上海,春天的某个午夜,他踏进了"边缘女人"。寥落空寂的酒吧,女人坐在吧台里,手捧一杯咖啡浅饮轻酌,高耸的毛衣领子包裹着她修长的脖子,清矍的脸庞比半年前更消瘦。
锐的肤色已无过去那般白净,面容因漂泊而稍带沧桑,英俊的男人有了经历而显成熟。他走到陈抒鸥面前,弯下腰轻声说:请问这里需要钢琴师吗?
她看着锐,男人有变化,脸部骨骼变得粗犷,身体亦壮实几许,头发留长,卷曲,随意扎一把辫子垂在脑后,象一个流浪归来的艺术家。她看到他眼里闪过一缕狡黠调皮的光芒,她开始笑,笑着说:钢琴师的薪水不高,你能接受吗?
锐也笑,然后,他走到那架久未开启的钢琴前,掀开盖子,散淡零落的音符飘逸而出。
生活又回到了过去,如未曾经历过这半年的波澜。波澜已过,海面平静,海底的啸动永久沉谧,人事沧桑,竟可以在如此短暂的半年中起伏归复,犹如一出戏,开场与收场,即在帷幕的拉开与关闭间。
现在,在"边缘女人"客人稀少的某些午夜,陈抒鸥喜欢捧着咖啡坐在吧台里,看角落里的电视机播放的午夜英语新闻。她的英文并不好,内容大部分听不懂,但她喜欢听播音员用快速的语调播讲的感觉,就象她曾经听过本在电话里用英文谈生意一样,那些陌生的发音在陈抒鸥耳边席卷而过,干练、性感。
那夜,陈抒鸥照例捧着咖啡看英语新闻,她听到一个过去在本打电话谈生意的时候经常出现的单词--sugar,糖?
电视画面上有中文字幕:南京破获一起重大贩毒团伙案,犯罪嫌疑人已捉拿归案。
陈抒鸥没有看清楚被捉拿归案的犯罪嫌疑人的镜头,她问坐在钢琴前闭目弹奏的男人:锐,知道sugar是什么意思吗?
锐闭着眼睛回答:糖,sugar的一种解释是砂糖,另一种解释,是"毒品"。
钢琴声在继续,是平缓的曲调,如哀悼。
陈抒鸥轻嘬一口咖啡,两行眼泪滑落而下,面颊有潮湿的感觉,异常灼痛。她已爱上喝这种加糖的咖啡,苦涩依然,却甜腻。那曾经是本的所爱。
本杰明是谁?真实抑或虚幻?也许,这已并不重要。陈抒鸥只笃信,那确是爱,毫无疑问。
她决定放弃现在去寻找一个叫彭杰明的男人住在南京市下关区贫民住宅中的父母,这件事情,等三年以后再做。一个夙愿的完成,需要三年。还有另一些夙愿,也许一辈子都无以实现。
她放下咖啡,走出吧台,站在锐的身后。锐停下弹奏,面带疑惑。
"明天,陪我去精神疗养中心,探望我母亲,我已好久没去看她。"
"好,我陪你去。"锐点头,面色温良,有希冀。
她看到锐纤白的手指上有一只蚂蚁,褐色的昆虫在跳跃的指间挣扎爬行,跌倒,翻身,再跌倒,再翻身,坚持着它长久的攀缘。也许,它并不知它何时才能爬出某一个手掌,或者,它亦是有目标,只是目标太远,遥遥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