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来了,茶也不喝,一脸的严厉,把妹妹和妹夫叫到屋子里,黑着脸说:"秀娟的丑事都在我们村传成笑话了,再不能由这女子了,四十岁的人了不嫁,不出是非才怪。你们当爹妈的不管,我这当舅舅的可不能不管了。"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点上,望着兰英说:"咱村原来在省里的纺织厂开车的小贵你还记得吧,这几天回来了,说他的一个战友在矿务局上班,婆娘年前死了,跟前有个不到十岁的娃,愿意找个农村的女人。我看和秀娟合适,你俩当爹妈的说句话吧,小贵就要回省城去了,要行就让人家来见个面。"
跛子问:"有多少年纪了?"
兰英说:"我女子一结婚就当后娘啊?"
舅舅看看他们说:"四十多岁吧,不大;我看跟前有个娃是好事,秀娟的年纪恐怕也不能生了,她的日子也过了小半辈子了,将来总有个养老送终的吧。"
兰英就开始抹泪,跛子也开始抹泪。舅舅叹口气说:"都别太难受,各人有各人的命,也许娃这是要过好日子了。"
谁也料不到,秀娟竟然认命了,不哭不闹,只说要等把这季麦子收了再商议。兰英有自己的小九九,想拖上两三个月,看看秀娟的肚子能不能大起来。可是人家那边催得紧,麦收后来见了一面,都还中意,秋播前就娶了过去。福元送的亲,回来说新房在一座旧楼里,据姐夫说很快要搬新房子。
兰英几个月来想起来就哭,想起来就哭。新棉花下来后,兰英想起秀娟结婚时没来得及给娃做两床被子,就弹了几斤新棉花,给闺女做了一厚一薄两床被子,被子面是自己结婚时娘家陪嫁的好绸缎,几十年没舍得用。又亲自炒了一袋子花生,让福元坐火车给秀娟送去。
福元扛着两个大编织袋下了火车,找到秀娟家,房子里已经换了主人,原来新房是租人家的。只好又到纺织厂找到舅舅村里的小贵,小贵说秀娟两口子回矿上去住了,把地址给了福元让他自己去找。福元先坐公交车,又换长途车,下了长途车雇了个小三轮,颠簸了十几里路,终于来到矿区。打听姐夫的名字,有认识的说在半山住,于是爬了半下午山,天黑时终于在一片棚户区找到了秀娟的家。秀娟正坐在屋前洗一大堆工衣,看来是给别人洗了挣钱的。看见福元,秀娟满是皱纹的脸上乐开了花,赶紧把弟弟让进屋里,说:"你姐夫还没下班哩,先喝碗水,等他回来一起吃饭。"福元看看低矮破旧的棚屋,问秀娟:"姐,你娃呢?"秀娟倒了一碗水递给福元说:"上初中了,住校呢。"福元端着那碗水,看着秀娟满是皲痕裂纹的手,怎么也喝不下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
红芳使劲地推着福元:"福元,快醒醒,村长来了,咱妈叫你出去说话。"福元心突突地跳,张开眼睛半天才发现做了一个噩梦。红芳把他拉起来,笑道:"这人真有意思,快四十了做梦还哭哩!"福元边穿鞋边说:"我梦见咱姐嫁了个凄惶主儿,难受死了,幸亏不是真的!"
福元走出来,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村长银亮正坐在梨树下和老两口说着话。福元打招呼说:"银亮哥你来了?"银亮说:"福元你坐下,我正和我叔叔婶子说事情呢。"福元坐下来,拿起小桌上的湿毛巾擦擦脖子里的汗--刚才做梦吓出了一身的虚汗。跛子给儿子倒了一杯茶,福元端起来咕咚一口喝干。兰英嗔怪道:"慢着,看呛着!"银亮说:"军军和强找到了,这两个鸡巴娃受不下工地的苦,听说南方打工好挣钱,早想走,可家里大人不同意让去;那天趁秀娟喝多了,从她屋里偷了七千块钱,跑到广州去做买卖,想着将来挣了大钱再还给她;结果一下火车就被人给骗了,住在火车站回也回不来,要不是去找他们,就要成叫花子了。死娃娃!"福元蔫蔫地说:"是这么回事啊?"看看他妈,兰英的脸上也有些寡然的样子。银亮说:"两家的大人凑起了钱叫我还给秀娟,刚才我给她送到老磨房,问她知不知道丢了钱,这女子光笑,到了一声没吭。"福元笑笑没说话。跛子说:"我女子从小就善。"端起茶壶给村长的杯子里加满水。
银亮对兰英说:"婶子,眼看就收麦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秀娟没说什么,我看这事情就算了了,也别经公了,两个娃都不是坏人,进回派出所不值得。玉翠不好意思来给你赔话,她已经去和秀娟赔不是了。"看见兰英没不情愿的表示,就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兰英说:"银亮在家吃了饭再走。"
银亮说:"不了,家里等着哩。"往外走。
跛子拄着椅子说:"福元和你妈送送银亮。"
母子俩把村长送出大门,兰英说:"福元去叫你姐过来吃饭。"福元说:"太迟了吧,她肯定做下了。"兰英斜儿子一眼说:"你没听银亮说玉翠在你姐那里吗?她哪有工夫做饭?"
福元说哦,向老磨房走去,心里想着那会儿做的那个梦,感到很庆幸。村街上有不少人在夜色里往家赶,晚风吹散了懊热,空气中氤氲着麦子熟透了的带着尘土味道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