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类而言,这是一个秘藏已久的宝库。白象家族站在石坑边缘,用敬畏的眼神凝望着石坑里祖先的遗骸,有一对不懂事的斑鸠停栖在一具象骷髅上,尾翼一翘,在头盖骨上屙了一泡臭烘烘的鸟粪,霹雳雄,白玉娘和二姨太立刻卷起泥土抛掷过去,把那对大逆不道的斑鸠撵走了我觉得,这很有点儿像人类的扫墓活动。
太阳升起来了,霞光就像一匹彩缎,在天空,山峦和层林慢慢铺排开来,老阿呆转过身来,与其他白象一一诀别,象鼻和象鼻久久纠缠在一起,深情地摩挲着,象眼一片晶莹,闪烁着泪花老阿呆最后走到我面前,把象鼻伸到我的脸上,可惜,我的鼻子太短,无法与它的鼻子互相纠缠,它的鼻端上,恶虎撕破的伤痕还未痊愈,残留着殷殷血丝,我用手抱住它的鼻子,轻轻抚摸着,是的,它是因为年纪太大,受生命自然衰亡规律的支配走向坟墓的,可如果不与恶虎厮斗,不被恶虎咬伤,它生命的烛火起码还能维持三五个月,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为了救我才提早来到象冢的,我的眼睛潮湿了,我搂着它的脖子亲了亲它的脸。
诀别仪式结束后,老阿呆颤颤巍巍地走到石坑边沿,扬鼻朝那轮刚刚跃出山峰鲜艳夺目的朝阳长长地吼叫了一声,晨光照耀在它的身上,它扭过头来用恋恋不舍的目光望着我们,随后抬起一只前蹄,朝前跨了出去,前面,是一个5米深的石坑,随着象蹄踩空,它庞大的身躯歪侧倾斜,顺着陡峭的坑壁哗,地滑落下去,泥沙俱下,滔滔滚滚,坑壁像挂了一条瀑布,一团蘑菇状尘土从坑底喷涌而上,石坑上,六头白象低头垂鼻,一片肃静大象所表现出来的对生命的依恋和对死亡的坦然着实令我感动尘埃落定,我探身望去,老阿呆卧躺在坑底,身上盖着厚厚一层泥沙,一具象的骷髅陪伴在它身边,它还活着,但已经站不起来了。
霹雳雄带着白象们绕坑三圈,边走边吼,举行大象社会特有的吊唁仪式,然后,它们钻进丛林,采撷树叶,嫩竹子,野芭蕉芯和各种可食用的草,抛进石坑去,食物在老阿呆面前堆成数尺高,足够它吃十来天的,老阿呆待在坑底,用这些食物充饥,等待死神来收容一切安排妥帖,中午时分,霹雳雄率领象群顺原路返回,它们很懂得保守秘密,三头成年象一面走一面将踩倒的茅草拉直将撞歪的小树扶正,将撩开的葛藤重新布置好,象队行进时在灌林丛钻出的巨大甬道被修复封闭,基本恢复了原状。
回到橡胶坪,已是第三天的早晨,我又累又困又饿,急着要回家,刚走没多远,霹雳雄追了上来,用身体挡住我的去路,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它在灌木丛里钻行时皮肤扎进了毒刺什么的,要我帮它拔除,我在它身上摸索,寻找荆棘,它很不耐烦地抡起鼻子将我的手打开,两只耳朵,劈劈啪啪,地扇打,显然,我误解了它的意思,它焦躁不安
我茫然四顾,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它站在我面前,用鼻尖一次又一次按到我的嘴唇上吼叫,我拼命躲闪,脸上还是被涂了许多从象鼻里分泌出来的腥味很浓的黏液,这很像热恋中的情人在接吻,可我晓得,霹雳雄决不会有兴趣跟我玩儿接吻的游戏,定是在跟我暗示或交代它认为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呢,我颇费猜测,它越发着急了,连推带拉将我弄到去象冢的路口,鼻子像钟摆似的拼命摇晃。
我茅塞顿开,哦,弄了半天,它是担心我会把象冢的秘密张扬出去,它要我做出某种承诺,不做有损白象家族利益的事好了我拍着它的鼻子说我懂你的心思,放心吧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决不会出卖你们的。它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看,嘴里,噗噗,喷着气,表示不信任,为了能早点儿摆脱它的纠缠,也为了能彻底打消它的怀疑我抓住它的两只象牙,拉到我的胸口比划着说唔,我发誓要是我泄露了象冢的秘密,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就让你的牙在我的身上穿两个血窟窿。
它慢慢朝后退去,退到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旁,突然高吼一声用鼻子卷着树,两只象牙像铁锨似的插进土里,脖子用力一拧哗,的一声,将小树连根拔起,挑衅似的将小树扔到我面前它这一举动,明显是在对我发出最严厉的警告,我忍不住一阵心悸,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