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晚上开始,十四岁的童家霆突然感到家里的气氛有点异常。
家霆的爸爸童霜威,字啸天,是司法行政部秘书长,又是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昨天傍晚,爸爸回来了,家霆发现爸爸脸 色沉重,有心事,吸着香烟,在客厅里来回蹀躞了很久。然后,天黑下来了,吃晚饭时,听到秘书冯村同他谈话。
黑黑瘦瘦的冯村,用匙喝着蛋花汤,不温不火地问:“秘书长,看来,老蒋在西安生命危险了?”
童霜威先是嚼着饭沉吟,接着点头:“呣,事态严重呢!”语气就像轻微的叹息。
“中枢准备怎么办呢?”
“今夜中常会和中政会都要开会讨论处置办法。看来,张学良是要褫职严办的,可那有什么用!”
“您看这事会怎么发展?”
“等着看吧。”
家霆有一张天真快乐的面孔,逗人欢喜,用筷夹着红烧鲫鱼吃,眼里充满询问,抬起脸插嘴问:“发生什么事啦?”
童霜威一脸不容置辩的神气,皱皱眉训着说:“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晚饭后,虽然北风呼啸,窗子上结满了冰霜,童霜威仍让尹二开着那辆深蓝色“雪佛兰”轿车送他外出,上友人家串门去了。冯村在楼下 自己的房间里像吃生蚕豆似的读日语:“阿纳得汪,堕纳多的斯卡,划达古西划……”家霆的房间,在冯村的隔壁,嫌冯村读日语的声音讨厌 ,“乓”地关上了门。他心里空荡荡的,先做功课,后来孤寂得要命,钻进被窝,戴上了矿石收音机的耳机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儿童故事节目。 听着听着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电灯还是冯村走过来替他关的。
今天,是礼拜天。上午,童霜威一早就心事重重,打了两个电话,匆匆忙忙坐尹二驾驶的“雪佛兰”又出去了。家霆和初一同班的好友谢 乐山去玄武湖钓鱼。
谢乐山是广东人,绰号叫“皮猴”,长得矮小结实,在班上调皮捣蛋出名。他父亲是监察院的监察委员谢元嵩,跟家霆的爸爸熟识。老子 是朋友,儿子做了同学当然也会亲三分。两家住处离得近,放学两人常常一同骑自行车回来。天冷风大,寒气凛冽,湖水清澈,鱼不上钩。上 午,两人钓不到鱼都很扫兴。
中午,爸爸没有回来。午后,家霆同谢乐山到学校练习吹号、打鼓,为开冬季运动会作准备。同学里大家都在传说:“老蒋昨天在西安给 张学良抓起来了!”“说不定会给杀了!”……是怎么回事也弄不清。问教童子军课的体育教师刘克平,刘老师脸上毫无表情,说:“报上登 了,自己去看吧!”学校里张贴了《中央日报》,围着一些人看。反正,有人紧张,有人气愤,有人无所谓,有人照样很高兴。家霆是属于无 所谓和照样很高兴的。这恐怕同爸爸和冯村都并不崇拜蒋委员长有点关系吧。爸爸有时摇头说:“老蒋这个人呀!……”冯村有一次说:“老 蒋是在学德国的希特勒和意大利的墨索里尼!……”家霆上初一还不满一学期,对这一类事儿既搞不太清,兴趣也不大。打了一会鼓,咚不隆 咚咚……就跟谢乐山他们打打闹闹玩篮球去了。五点钟光景,刘克平老师跑来说:“别嘻嘻哈哈了,都回家去吧!”谢乐山还要玩,家霆就独 自骑车回家了。学校在大石桥,经过石婆婆巷,穿丹凤街、安仁街,过小铁路,经过高楼门、百子亭到家。除了丹凤街那一小段是菜市,鹅卵 石的路面,两侧挤满店铺,车辆行人熙熙攘攘,其他街路都比较冷清。天冷,西北风打着唿哨,吹得地上尘土飞扬,家霆踩着“海格里斯”跑 车,忽然又想到了昨天吃晚饭时爸爸沉重的脸色。那样沉重的脸色平日很少见到。是为什么呢?难道西安发生的事真有天塌下来那么严重?… …
天空一片灰色,树梢晃动,时而剧烈,时而缓慢。剧烈时,树枝就发出呻吟般的叽叽声。家霆轻轻哼着学校里音乐老师新教的歌:
男儿报国志气豪,
热血涌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