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开始认识这个死者了!梅格雷仍然慢吞吞地拖着脚步走去,像一个要完成一项困难而不愉快任务的人那样。后来,他有充分时间从头至尾回忆这第二次相会的情景;再也不会有第三次了。
在孕育着暴风雨的傍晚的亮光里,村子显得死白色的。鸡和鹅群穿越公路,过去大约五百码,有一块阴凉处,两个系着蓝围裙的男人正在给一匹马打马掌。
市政厅对面一家咖啡馆的平台上,人们坐在一张张桌子边,从红黄条子遮篷的阴影里,透出一股冰啤酒的香味,冰块浮在香味浓郁的开胃酒里,巴黎的报纸刚到。
广场中间停着三辆汽车,一个护士正在寻找药店。在市政厅内,有个女人用水哗哗地冲洗着灰石板走廊。
“对不起!……尸体?……”
“在后面!……在学校健身房里……先生们都在那里……你们可么打这儿过去……”她指了指一扇上方写着“女士们”字样的门,房子另一扇门的上方同样写着“男士们”的字样。
加莱太太带着出乎意料的自信往前走。梅格雷估计,是她内心的焦虑驱使她这样的。
在学校院子里,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抽着纸烟在来回走动,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他还不时搓搓那双显得神经过敏的手。另两个人在一张桌子边低声交谈,桌子上,一条白被单下,躺着一具死尸。
探长试图制止他那位同伴急匆匆地往前赶,但来不及干预了。她已经走进健身房,她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吸了口气,猛地探开了床单。
她没有哭。那两个在说话的男人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医生边戴橡皮手套,边冲着一扇门喊道:“昂热尔小姐还没有回来吗?”他说着脱下一只手套,又点上了一支烟。
加莱太太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子僵直。梅格雷一直在她身旁,生怕她需要帮助。
蓦地她转向他,脸上充满痛苦的神情,喊道:“怎么会这样?……谁敢这么做?-……”
“让开一些,太太……这是他,是吗?……”
她的眼睛扫视着,看看那两个男人,再看看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扭着屁股刚到的护士。
“这是要干什么?”她嗓音嘶哑地问。
梅格雷感到尴尬,他正捉摸着怎么回答她,这时她一下子扑在丈夫的尸体上,带着挑衅和怒冲冲的神情扫视了一下院子里在场的每一个人,尖声叫道:“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她被强迫带离了院子,交给看门人照看,看门人放下了水桶。梅格雷回到健身房时,医生手里拿着一把解剖刀,脸上戴着口罩,护士递给他一个不透明的玻璃瓶。
探长无意中踩上一顶装饰着红紫色蝴蝶结和人造钻石别针的小黑绸帽。
他没有参与解剖。薄暮渐渐降临,医生在说话:我有七位客人要到内韦尔我家吃晚饭……”
另两个在场的男子是预审法宫和书记员。与探长握了握手后,预审法官只是说:“你会见到当地的警察的,他们已经着手调查了!这是桩非常复杂的案件。”
床单已经拉掉,露出了赤裸的尸体。
可怕的会面只持续了几秒钟。尸体就像看过他的照片后料想到的那样:细长、骨瘦如柴,胸脯像坐办公室的人那样凹陷,皮肤灰黄,使头发显得非常黑,尽管他胸口上的汗毛是淡红的。
只剩下了半边脸,左半边脸被一拼子弹打掉了。眼睛睁开着。很难说他的鼠灰色的眼珠是否比照片上的更呆滞。
“他正在吃规定饮食……”加莱太太说过。
他躺在那儿,左脚下面,有一道清晰而显眼的伤痕,形状像刀刺的。
医生在梅格雷后面焦急地跑来跑去:“我得把报告送给你吗?送到哪里?”
“卢瓦尔旅馆……
预审法宫和他的书记员望着另一边,一句话也没说。梅格雷寻找着出去的路,他走错了一扇门,发现自己在一间教室的长凳间笨拙地乱走。
这儿倒挺凉快、舒适,探长呆了一会儿,看了看几幅彩色的有版画——《丰收的景象》、《冬天的农庄》和《城镇的集市日》。
在一个架子上,根据大小排列着木头、锡和铁的标准砝码和量具。
探长擦了擦汗,等他走出去时,他碰上了内韦尔的侦探,这位侦探正在找他。
“太好了!你已经来了!我现在可以回格勒诺布尔我妻子那儿去了……你信不信?……我昨天早晨刚去休假就接到他们的电话……”
“你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发现!你会看到整个事件简直不可思议……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我会告诉你那些细节,如果你能把它们叫做细节的话……什么东西也没偷走!……没有任何人看见、也没有任何人听见什么……如果你能说出这可怜的家伙为什么被杀,那你真是太聪明了……只有一个情况,但也许算不上是什么重要情况……他住在卢瓦尔旅馆时,他经常住在那儿,他登记用的名字是克莱芒先生,奥尔良人……”
“走,去喝一杯!”梅格雷说。
他正在想那个诱人的平台小咖啡座,刚才看到时心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平静下来。
“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令人沮丧的案件,”他的同伴叹息道,“你会大吃一惊的!没有任何牵连!也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可是那人给谋杀了……”他这么说了好几分钟,没有注意到探长几乎不在听。
有一些人,尽管你可能只在街上见过他们一面,可你无法忘记他们的相貌。梅格雷只着见过一张照片、半边脸和埃米尔·加莱灰白的尸体。
然而,留在他脑子里最清晰的是那张照片,实际上,眼下他正试图让照片上的人复活过来,想像加莱先生在圣法尔若的餐厅里和他妻子闲聊,或是离家去车站赶火车。
渐渐地,那张脸的上半部越来越清晰了。梅格雷想到自己记起了他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
“我敢肯定那是肝有病。”他冷不丁地低声说道。
“无论如何,他不是死于肝病。”内韦尔的侦探反驳说,“肝病是不会削去半边脸或刺透心脏的。”
广场中央,一个移动的打靶场上射出耀眼的灯光,他们正在那儿拆除旋转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