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飘飘洒洒的雪花笼罩着世界。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全都是洁白硕大的雪花,能见度极低,几十步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身上的雪片,飘飘洒洒,似乎永无止境的感觉。
后半晌的微光闪耀着,草原大道被大雪掩埋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暄软的积雪在马蹄践踏下发出“咣唧咣唧”的闷响,阴云紧压着大地把整个草原拥抱在了它那灰蒙蒙的怀抱中。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空中将一批又一批的雪片抛撒下来,为马队披上了白色的衣衫。被风卷起来的雪片斜着抽打在赶路人的身上和他们坐下的马身上,使前进的马队备感艰辛。马队的每一个人身后都跟着一匹空鞍子马,从归化城出来他们一路不停歇地奔跑,换马不换人,几昼夜的时间已经跑出了一千多里地。骑马人斜着身子缩着脖子,躲避着一阵阵抽打过来的雪片。他们圆睁着的眼睛不停地眨动,把落在睫毛上的雪片抖掉。赶路的马队由六个人组成,他们全都是来自是贴蔑儿拜兴的驮夫汉子,有驮头胡德全、领房人二斗子、暴客胡德尔楚鲁(汉名白守义)、狼人刁三万,还有王锅头。飘雪中可以看出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几个汉子紧紧地簇拥着他们的领头人:他的脸部有一道斜的伤疤,名叫古海。古海带领自己的弟兄在草原上冒着大雪赶路,为的是执行大盛魁大掌柜交给他的一项特殊任务。
小小的马队就像一阵旋风疾速从草原上掠过。雪雾紧裹着马队,马队把沉闷的马蹄声抛在了身后。
马队在爬上一道慢缓的山梁之后突然间停住了。
二斗子奋力地勒着马缰绳,他的坐骑差不多撞到了古海的马屁股上。领房人发火了:“干什么?九哥!突然勒住了马,这样骑马马会受不了的。”
古海没有答话。
紧跟在古海身边的胡德全用一种异样的声调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好像前边有什么东西……”
狼人在马镫上站起来,把手搭在眉头上?望了一会儿,报告道:“好像是有一支驼队……”
二斗子翻身下马匍匐在地上,双手迅速拨开雪层,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枯草丛上听了一会儿,扬起脖子说道:“有驼队!一支很大的队伍。”
古海扬起马鞭朝右手的方向指了指,抖了抖缰绳也没说话。他坐下的黑枣骝就像箭一样地朝着马鞭指示的方向,冲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
不久一支稀稀拉拉的驼队出现了。准确地说还不是一支驼队,而是一支既有骆驼也有马匹还有马车组成的队伍,其中甚至还混杂着推独轮车和挑着担子的人。混杂的队伍在草原上行进,松松散散地前后拉得很开,首尾不能相望。在路边的一座小山梁上,古海他们密切地注视着队伍从土山下经过。随着远处奇怪的队伍越来越清楚,领房人越加看不懂了: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啊,哩哩啦啦的骆驼所载货垛大小不一,有红柳筐的木架的,也有布包的羊皮包的;队伍也没什么编制,十峰二十峰一串的三五峰一链的,整个队伍拉得很长,一眼望不到头。这支队伍里还夹杂着马车和不少骑马的人。不用仔细看二斗子就能判断出他们大部分不是驮夫。拉骆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受苦做活儿的人都应该是短衣短打扮,这里边却有好多身着长袍的人骑着马。一个个垂头丧气,前后足足拉了十几里长。后来古海才知道,这支就像溃军似的队伍全都是从恰克图撤出来的中国商人,当然主要是归化的商人。
“好像是一支商队。”
胡德全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刁三万说:“怎么还有马车呢?这是什么商队?”
“去看看吗?”
“走!”
五个人跃身翻上马背,呼啸着冲下山冈。
古海马队的出现引起驼队的惊慌。喊叫声、骚乱声骤然间响起来。
“小心!操家伙……”
队伍里的人全都惊慌失措。
“出事了吧,这可怎么办?”
“遇上土匪了。”
“我们咋这么倒霉呢?”
“房漏偏遇连阴雨。”
“听天由命吧。”
有的人哭了出来。
黑暗中一些年轻力壮的驮夫都扑向骆驼,从货垛子里抽出刀和枪,准备与“土匪”搏斗。
在很短的时间内驼队已经围成一座驼城,数以千计的骆驼组成一个方阵卧倒。人、车和货物被围在中间。
古海策马跑向驼城,问道:“请问你们是哪里来的驼队?”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几乎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是突然袭来的土匪。人群吱哇乱叫,一片惊慌失措。古海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悲哀,压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归化城的商队!”
一个领头人警惕地朝前走了几步回答说,同时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古海。
另一位手里握着一杆破旧的伯勒根猎枪,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候二斗子他们都跟上来了。
古海回答那人的问话:“我们……也是归化的商队。”
对方上下打量古海和他身边的人:“我看你不像是商人。”
“我们怎么就不像商人了?”二斗子不高兴了,“依我看你们才不像归化城的商队呢,看看你们狼狈的样子。”
“商人哪有骑马的,”那人道,“而且你们连什么货物也没带。”
二斗子说:“我们是做大买卖的!”
“哼!还说我们不像商人,看看你们自己吧!”刁三万讽刺道,“简直就像一群逃难的难民。”
胡德全拿蟒皮鞭指点着:“哈哈哈哈!看你们那点胆量吧,一个个吓得直哆嗦。”
古海马队的人全都笑起来。
古海举起手摆了一下,大家顿时都止住了笑。
一个商人从“城”内走到边上来,说:“你说对了,我们就是逃难的。我们是从恰克图逃出来的。”
另一个说:“我们还以为是遇上土匪了呢。”
“恰克图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老年商人奇怪地反问道,“难道你没听说吗?咱们的买卖城闭市了。”
“中国人的买卖都撤了庄,”另一个商人补充说,“俄国人都跑到中原内地做生意了,恰克图也没什么人了。”
商人们七嘴八舌地抢着说。
“中国人的商号全都撤庄了!”
“市面乱极了,恰克图和买卖城突然冒出许多土匪,城里城外就像野草一样多,到店铺里拿东西,抢东西,还打人。”
“提心吊胆啊,不少人在买卖城就被抢了,在路上刚刚又被土匪抢了一次!”
“那些土匪单抢中国人。”
“还有人被刺伤了。”
一个人认出了古海:“这位不是归化万驼社的海九年海掌柜吗?”
“是我。”
“快救救命吧!”
“怎么回事?”
“是大义成的掌柜,被土匪拿刀砍了。”
“我看看!”
古海下马走进方城,来到受伤人的马车跟前。
“于掌柜!”
一个伙计喊道。
许掌柜没反应。
小伙计急了,哭出来:“于掌柜,你可不能死啊。”
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古海把手背放到于掌柜鼻子下,稍会儿把手抽了回来。
“怎么样?”
吓傻了的小伙计哭着问古海。
古海无声地摇摇头。
“人已经殁了。”
古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受重伤的人死去。
古海在死者跟前默默站了一会儿。二斗子说:“九哥,咱帮着他们把大义成的掌柜埋了吧。”
“时间不等人,”古海果断地说着,扳鞍认镫翻上了马背,“我们身上有要紧事。走吧!”
胡德全犹豫片刻也翻身上了马,他冲驼队上的人抱拳说道:“对不住了,我们有要事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