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声音?
白色的手节骨。隐隐作痛的手,是我的手。我认可你们,命令你们放开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是什么?弯曲成弧形的木头,沙发的靠背。闪光的座垫,有着模糊的颜色,银蓝色。镶木地板。我站在上面。客人们三三两两闲适地散布在房间内,就像板凳,罗列有致。他们熟谙此道,必须承认,不同于我们的普鲁士。耽于享乐,高贵。品位,品位。他们称之为文明,我称之为奢华。保持距离,应该不会有多长时间。
这个月,失去了。克莱斯特想,我要把它赢回来。静下心来吧。我怎么想于他人是吹皱了的一池春水。于我自己更不相干。有一个笑话,我很以之为自豪,就当它是我的。冷不丁我也想用它来吓一吓可怜的枢密官。
我像一只羊一样跟随他,如众不同就是病症。可以出游?韦德金说得对。自然。以上帝和魔鬼的名义,我是健康的。健康如同悬崖峭壁上的那个愚人,普罗米修斯。他能活上千年上万年。我很想问一问大夫,那个会长大的器官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可以将它取出来去挑逗老鹰。不必奉承众神。不必求永生,虔诚的愿望。
瞎胡闹。谈兴正浓的他们是不会理解的。我不能融进他们的圈子。品茶畅谈,邀请书上是这么写的。墙在我身后,真好。明亮得好。右手边是一排窗子,宽阔的视野。前景中下坡的马路边有几幢村舍。绿草茵茵,有树木点缀。瞧莱茵河,缓缓流动的清泉。而远处,轮廓清晰,微微起伏的山岭,山岭之上是描绘不出来的蓝色,是天空。
窗边的小姐挡住了我视线中的风景。
是的:大自然无条件的正确。对光线过于敏感,君特罗德用手遮住了眼睛,走进了门帘。啊,大自然,能被人记在心上,能成为你的知己,即便是痛苦,也值得!这些日子这一行诗总是忘不掉。疯子诗人。在一个精神病人那里寻求慰藉——莫非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已后悔,为什么不呆在教会的女子学校,在昏暗的房间里,躺在窄窄的床上。不要让头痛袭来,不要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从法兰克福赶来,不言不语,拒人千里之外,打扰人们的兴致。人们宽容了我,容忍了我的冷漠,就像对一只奇思怪想的蟋蟀,要求我无外乎乐天知命,从此时到彼时。但是对掩饰和逢迎我毫无兴趣。对这个世界所认同的事情我毫无偏爱。它的要求、法则和目的对我来说都是颠倒的。
胸口上的压力,打早上以来,打那个梦之后。这个梦又浮现在眼前。跟着一群人她走在一片舒展的平地上,既陌生又熟悉,身着一袭白色长裙,走在萨维尼和贝蒂娜之间。萨维尼突然贴脸张弓,将弩弓瞄准。她看见林边的狍子。听见自己惊叫一声,但是箭已经射中了它。脖子上中了一箭,那狍子倒了下去。身边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的贝蒂娜第一个目睹了灾难。尼娜!她惨叫一声。伤口是在她脖子上,她用不着触摸。贝蒂娜的白手绢染红了,君特罗德不得不感慨,梦中的颜色是多么鲜明。流血在她看来是常事。这时从土里冒出来一个低矮的帐篷,里面蹲着一个长满毛发的小精灵,他在一只锅里不停地搅拌着冒着热气的让人恶心的汤汁,一只手 ——惟一会动的手——毫不畏惧地探入不烫又镇痛的汤汁,这只手将汤汁抹在她脖子上的伤口上。奇迹瞬间发生。她感觉伤口在愈合,消失。梦醒时她触摸那块地方:秋毫无损的皮肤。梦的影子:这就是我从他那里可以得到的。她不许自己哭,慢慢地她忘记了这个梦以及她伤感的原因。
现在她明白了:是萨维尼的手。
为什么是在脖子上?不是这么约定的呀。她知道胸口可以插刀的位置,一位大夫在她戏问之后用手指在那里压一下告诉了她。打那以后,每当她打起精神时,她便能感觉到那压力,并且立即安静下来。很轻松很有把握,她只须记着将匕首带在身上。多想几遍她就不再害怕。思想就像是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的硬币一样被磨损,或者像人们不断唤至内心的眼睛前的幻象一样。每一个地方她都可以毫不畏惧地看见自己的尸体躺着,此刻下面河边柳树下的岬角也是。她的目光停留在柳树上。但愿漫不经心的陌生人会发现它,很快又忘记。她认识自己,也了解他人,做好了准备被人忘记。她尽可能避免显露自己的姿态。她不能有激情与自豪,也即注定被遗忘,她觉得这是不幸的。她克制自己,让缰绳勒住自己,直到勒入肌肤。不在乎,不是活着吗。她若想摆脱或若想松开缰绳,朝那个人们称之为现实而她却毫无概念的阻力狂奔时,她面临的将是危险。
美妙绝伦的机构,思想不必像看得见的文字一样写在额上!否则每一次聚会,即便像这一次一样无害,都会成为谋杀犯们的乌合。莫非我们学会了超越自己,毫无憎恨地瞧着哈哈镜里的自我,不会有砸破镜子的冲动。她知道,对此她生来没有这个权利。